母親生我姊弟四人，除了姊姊及我，餘皆夭折。姊姊是一胎，在重男輕女的古老觀念，一個趕來的是女生不是男孩子，是註定不被歡迎的；生嫁後，一直未過一的日子，祖母尤其不喜歡。姊姊我十七歲，是亥年生的，屬豬，那年恰巧遇我祖母在觀音士的瓷像前立十年茹素的一年，認為是觸霉頭，豬又是被認為最髒最蠢的動物；其實十二生肖中無一不是畜生，無一不是葷菜，不知祖母老人，何單單歧視亥年生的，真是奇怪！
姊姊的求知慾極強，跟同年或比還的姑姑們，全學唸了書，唯獨沒有資格踏進學的門。我讀學時，從我這個先生處學了阿拉伯數字１１０，並且學會了加法減法。後來我讀塾讀的盡是論語子曰，我己不懂，何教，但後來還是學了幾句增廣昔時賢文，我母親不識字，深知不識字的痛苦，曾為女兒力爭過，無奈爭不過婆婆何！後來我祖母生了病，中權母親手中，姊姊似乎從黑暗中一點陽光，為母親將會送進學堂。但那時已不了，姑姑們已進了中學，難十幾歲的姑娘，還從初一年級讀？祖母病癒後，越越不順眼，逼著母親姊姊嫁。剛有個媒婆來提親，母親連打聽沒打聽，就一口答應了。對方是住在十三外的蕭村，是莊稼人，知沒有公公，有婆婆。姊夫挺秀氣的，母親一見就滿意，這樁親就這麼定了。姊姊嫁的那一，我還少不更，知姊姊哭鼻涕眼淚一，姑姑說：「許嫁過，命會轉些。」那知全不是這回，那個婆婆是蕭村了名的惡人，兩處隔了十三，姊姊經常被打青一塊、紫一塊的逃回娘，盼望有一些支援，但什麼沒。因為我祖母病了又當了，我母親又是阿彌陀佛的人，知一味孝順公婆。姊姊有失望婆，等待接受另外幾頓毒打。
姊夫面還有個哥哥，二十歲，卻還是個單身，原本是親了的，媳婦卻被婆婆活活逼著了吊。由於女方娘沒有什麼人，了吊就了吊，白白送掉一條命。這樁概屬於「告訴乃論」的，當人若不提告訴，檢方就不訴。這件是姊夫親口告訴母親姑姑的。這一年，祖母世了。
姊姊嫁過兩年，響屁不放一個，這完全是女方的責任，惡婆婆因此打更兇，似乎希望姊姊同長媳一樣吊雙。但我姊姊硬是不願死，打歸打，逼歸逼，吊是不幹的。
雨的那，姊夫氣急敗壞跑來跟母親說，姊姊被婆婆打暈倒在人不醒，三個月的孩子被打掉了，我們趕快請個醫生。母親一聽先是一楞，繼哭一場，哭完了茫無措，一點主張沒有。倒是三嬸婆有見識，「走，趕快支祠堂通知一聲，租幾頂轎子，我們會！」
姑姑問一句：「人死了，我們不快請個郎中，還會？」
三嬸婆回答快：「對，我們邀人，挖錐子會！」話音尚未落，人已井了。
挖錐子會是件，十年難碰一次，除非十惡不赦的婆婆，絕不這種手段來對付。
那租來了十九頂青衣轎，我坐一頂，母親二，袁老太太三嬸婆循序坐三、四頂（老太太已經七十歲，一口牙齒全掉光，他的兒子叫張希凱，因為長相有點像光洋的袁世凱，因此全稱他為袁世凱，老太太被叫做袁老婆婆了，老人不為忤，其實老人是我的高高曾祖輩的人物）。
我這個鬼頭坐一頂轎子，不知於何典何故。僅說：「姊姊有難，舅子當先！」我當先原來我是個舅子故。
除了十九頂轎子中的十八位女，後面還有二十餘位走路的年輕的婦女（他們一半是為我姊姊報仇，一半是為己的處境向婆婆示威），及一班鑼鼓隊四個吹鼓手，五、六十人，一路浩浩蕩蕩、吹吹打打經過徐村、馬村，了蕭村，十三路並不長，晌午時分就了。一件，是由我持一炷香向蕭祠堂磕一個頭，後吹吹打打一陣子，召來了一群觀眾。這時，三嬸婆發揮了的外才，說明這次來是向蕭╳╳（我姐夫叫蕭樹榮）挖錐子會，同時聲明，挖錐子會，是為了張女兒報仇，任何人不插手，若有人敢插手，張人明會傾族來，這番話很有鎮懾。誰知張是全縣的姓，靠的是人勢眾，蕭村不過是百戶的村，誰不敢惹；再加這個惡婆婆惡名昭彰，別人落笑話。
我們人馬一，惡婆婆早已嚇躲來了，最後還是找了來，原來躲在板底直打哆嗦呢！四、五個年輕力壯的女人，硬老人拖了來，拖廣場，便七手八腳的脫衣服、脫褲子，十八支明晃晃的挖錐子已握在手中，圍觀的人越來越，在眾目睽睽，讓一個當婆婆的人當眾脫褲子實在不像話。姐夫一個勁兒的向我母親跪在猛磕頭求饒，但沒人理他，褲子照樣給剝了來，三嬸婆拉著我母親的胳臂猛力扎了，一股細細的血箭噴了來，袁婆婆其他的人的挖錐子擋住了。挖錐子祇准扎屁股，因為屁股，扎幾頂痛一陣，礙不了。挖錐子會的目的，是在於威嚇、羞辱與警告，做做樣子已，若真是十八根錐子全扎，那惡婆婆的部怕不了馬蜂窩！
所謂挖錐子，就是打鞋底的粗錐子，鞋底有兩、三分厚，普通的針是打不通，動不了的，我們鄉做鞋子，打鞋底是不必針的，挖錐子有一個的倒鈎，扎一個洞，打了蠟的苧麻線頭就由此穿過。穿一針拉兩，鞋底才堅實。錐子外三、四寸長，一端鑲圓木，有幾，為鄉婦女不一日或缺物。
屁股被挖一錐還不算了，還在蕭祠堂裡擺了近十桌酒席，連轎夫、吹鼓手沾了光。蕭族長並率領惡婆婆親向我母親磕頭賠禮，並立切結書，打手模足印，蕭的族長做了中保，切結書聲明：一不任意打罵，二不叫媳婦山田做粗活，三、四寫了七、八條，母親切結書收，又給姐姐了一眼，其實面的字，母親了等於沒；姐姐略識無，認一二三四。
母親求姐姐帶回調養，因為流了產，身子虧損太，吃幾帖補藥，蕭當無條件答應，後打發了轎夫、吹鼓手的賞金，浩浩蕩蕩的打回府。這原本是齣悲劇，最後卻喜劇收場，殆非人所料。從此，我姐姐不再是受盡虐待、欺凌的媳婦了，已升了一等，當主了。但從流掉那一胎後，再沒有懷過孕，蕭絕了後，這完全是惡婆婆一腳踢來的惡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