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羊令野

當兵當過「代馬輸卒」的卒子,寫文章寫「代馬輸卒手記」的文章,這般人生,我是最踏實的、最真摯的人才做才說。

這本手記,不是炫耀才華,亦非表現學力,最重的從他數十年來「碎錦」般的生活中,串綴了這人間另一面壁畫,從畫面,許你觸及的春花秋月,姿彩;果你深一層汲引,則是血淚的湧現,悲憤的迴響。真箇歡喜中,別有寂寞境。拓蕪非聖者賢人,其世非鼎鼎,其才具非廟堂選,我們涇縣人稱為鄉巴佬,臺灣話戲為草郎,無非是個老實人已。他的筆底人物,生死與,甘苦共的異姓兄弟,所有的件,莫不是史所不屑,高人所不為者,是就憑這些樸素的記錄,他替卅年來歲月了見證,這見證卻是此的溫柔敦厚,亦詩三百篇中所呈現的歌聲,低迴於我們的弦。

讀歷史,當讀司馬遷的「史記」,那是經由一顆詩孕育的,故司馬遷亦詩人。讀「傳」,當讀「代馬輸卒手記」,那是詩人沈甸(張拓蕪)另一枝彩筆的裎。是寫歷史的人並不是創造歷史的人,寫傳的人,往往矯揉做,恆少真摯。因此拓蕪的手記,最為珍貴的乃是一個真實的我白;這是文學的「真」,是詩人的「真」,這種坦蕩蕩的風貌,古人稱為君子,我則曰人類愛與藝術愛的全表現,從靈人間至宇宙,無不沛充盈!

從戰場病榻,他戰勝了死神,戰勝了己,留給他一顆不朽的靈,一隻健康的右手右腳,在形貌雖是半殘人,但殘不廢。他的手記在病後誕生,說是一位隻手旋乾轉坤的人。從提夜壺的手持槍的手,從寫詩的手寫手記的手,令拓蕪在人生在文學乃一應手的人。所謂「應手」者,亦即隨所,從吾所。清源惟信禪師的見山見水的話頭,那三度的山水,正是拓蕪眼中的那座青山、那泓綠水。凡是讀這本手記的人,請不問那生生死死的來時路,不須測量那青山的脈絡,或者尋覓那綠水的源頭,那路就在你的腳步回聲裡,那青山綠水就在你的眉際底蜿蜒來!

安徽涇縣羊令野丙辰春序於臺北士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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