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走了,我們相約在茶樓喝早茶。坐了一會,朋友說:「待我打電話找阿叔一來談談。我走了,才發覺原來他是這麼健談的。」
阿叔就住在面,過了一會,朋友頻頻著門口,最後更走他來了沒有:「他的眼睛有點問題的。」
朋友從門口扶阿叔過來,阿叔年紀老了,精神卻很。坐沒久,就問我們說:
「你們喝酒嗎?」
「這麼早就喝酒!」
「怎麼不行?甚麼人不是說:『晚來雪,飲一杯無』嘛!」老人不理人說的是甚麼時候,搖頭擺腦吟來。
我們笑來了。
老人站來,買酒:「你臨走,讓我請你一次吧!」我們拉著不讓他。
朋友買酒回來,一枝「百吉」分了三杯,瓶裏還有,黃澄澄的,黃金的體。在這個寒冷的早晨,著暖來。倒了酒,喚了送酒的東西,阿叔的說話更勁了。
他說酒,他說喝酒對身體的處。他說他的朋友,他的庭,他說他的兒子:
「他是個懦弱的人……」
我們還為他批評兒子,後來才發覺其實是稱讚他:
「他不是真的很懦弱,是來這樣。他愛靜,喜歡讀書聽音樂。有一段時間買了一對鼓回來打,又組織樂隊。後來鄰居嫌吵,才鼓賣了。他沒有甚麼嗜,就是喜歡讀書,考學的時候,嫌A不夠,二年又修生的名義再考一次……」
我朋友不是喜歡考試的人,聽了有伸伸舌頭的份兒。
「他選的是最難選的系。他本來進社會系,但他覺這樣太浪費考的高分了,一定進最難的系才。」
朋友憑興趣,入的是巴黎一所藝專,不常常回校,是畫了書,有時拿回給畫室的指導教授。
「我的兒子是很勤力的,每放學留在圖書館裏,留圖書館關門,裏哪有那麼科學的參考書?所他星期日回圖書館。」阿叔說。
朋友說,他己學畫的學費很便宜,每年才廿五塊錢,學生有許福利,他希望畫書,物。我說:「那你最留級幾年,慢慢才畢業。」
阿叔說:「我兒子那一系升級不容易,有幾個人重考,還有四個人,升不了級呢!」說底,他對己的兒子,是感驕傲的。
不過他往往另一個方法說來:「他沒有呀!這麼靜,又不懂際,不讀文科,讀理科了。」我抗議:「讀文科不必懂際呀!」
他笑笑,說:「他就是讀書勤力。」讀理科,在香港才是吃香的科目。阿叔問做甚麼來賺少錢的,我們不甚了了。問我們,更是沒有甚麼說的了。
「瓶裏的酒,還是全歸阿叔吧。」我說。
阿叔推讓了一,說:「你們才酒量呵。」我們知,他是客氣隨口說說的。他一手按著酒瓶,笑瞇瞇打景裏面金黃的體。他叫他的姪兒:
「你吃了這件雞脾吧。」
我的朋友搖搖頭。我說:「阿伯送酒吧。」
「叫我阿叔,阿叔聽來年輕一點。」他說。
他吃一口雞脾,喝一口酒,來很開,話又來了。他從法文說在越南的生活,說來了香港後的覓食艱難。
「我先來香港,就在路旁截電車,電車當不停了。後來電車站,那麼人湧車,我讓過一旁,讓人先,結果呢,人了,車開了。一次,再遇同樣的情形,我當不再讓人先了。」他說。
於是他在香港艱苦創業,於是他對兒子充滿期望……我說一點甚麼,又停住了。
我轉過問朋友,他甚麼時候再回來?「概兩年吧,回來就會留一段日子了,所在回來前,一些方。」我們,似乎還未適應投入那競爭的世界。
阿叔現在做甚麼呢?「我退休了,現在就是喝喝這個,在冷的時候,喝一點,身體舒服。」
「不意的情是很的。我活了那麼年,的結論是:最的耐,面對曲曲折折的生活……」阿叔給己添了酒,喝了一口,不知怎的又滔滔的說理論來。
「我有一個朋友常說:『今朝有酒今朝醉,一滴何曾九泉』,這是最有理的了。最有理。你孝敬我,不趁我在的時候請我喝一點酒。等我不在了,你走我的墳墓前面敬酒,我喝嗎?再的酒沒有呀!所說:『今朝有酒今朝醉,一滴何曾九泉』,所說……」
他一直說,我們靜靜聽著。
「我還有少日子?最不過七千……」
「阿伯,」我忍不住叫了來。
「叫我阿叔,阿叔聽來年輕一點。」
(一九七八年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