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忽生那麼的氣？你是勃怒了！
我歉。我非常非常抱歉。雖我完全沒有料你有這樣的反應，我仍覺應該責。你必有你該怒的理由。
昨，我在後院裏貴處的風物誌，風過處，一片樹葉正落在記述綠化造林的那一頁。我馬書本閤來，緊緊壓住。我還沒忘記我們時候的迷信，果樹葉落在你的書頁中間，你就會收遠方的來信。那時從郵差手裏接一封信是，不像今，有疊捆的書刊、廣告帳單。是廣告、帳單又怎算信呢，又怎算信呢。你的怒，才算是信，你的罵，才算是信。
怒吧，帶著你字裏的英氣。你在怒中格外真實，不再是綽約的影子，渺茫難稽的傳說。你是常常有資格發怒的人嗎？我不知，果你是，我尊敬你的習慣。或者，你是，長年壓抑己的情緒沒有口的那種人？果是，我尊重你的機會。
唉，我們是一邊猜一邊通信的人嗎？我們是一邊猜一邊生活的人嗎？你是怎樣猜我？我又該怎樣猜你？一個字負載少謎底？一頁信箋又負載少字？果有見面的一，我推著五車書前往，因為言外有意，意外有言，每一件由形說形，每一句話加注加疏，每一次談話同做學問，說完了現象說背景，說完了後果說前因，一博士賣驢，書券三紙還不見一個驢字……。
臨頭，推己及人，這才，紐約是今中國人的鵲橋。是，我見過，那跟牛談的他，來橋卻對說：「怎麼了？怎麼了？妳那裏了？妳的眼兒忒！」那個夠從織布機聲裏聽少款曲來的，卻在橋對他說：「你的話我怎麼聽不懂，你說話怎那麼奇怪！」四十年相思，情意濃岩漿，幸相逢，才發現早已凝各的形狀。簽證苦短，他們何打爛己，攪拌均勻，再塑一個你捏一個我？這電影表演的、說中描寫的是麼不同、麼不同啊！
人間的牛女易老愁，他們一登直飛紐約的班機就哭了。是走機場，再世重逢，他們立刻還原為十幾歲的寶玉黛玉，情意靠爭吵來溝通，平靠緘默來維持。居停主人在時，他倆關在己的臥房裏，一個默默的抽煙，終於抽遍了各種牌子的香煙，一個默默的完了金庸的十幾部武俠說。他倆有在東主全外時才敢談，因為所謂談無非是夾纏不清的激辯治絲益棼的解釋。他們沒有共同語言。
記否當年，我們是流亡學生，我們的一個同學向附近民借碗使，他失手打破了碗，就特買了一隻新碗來歸還。誰知碗主人拉長了臉，一言不發，那隻碗摔在，碎片片，並且立即關門拒客。這件讓那位同學難過了幾。許久後，我才知，那碗主人難過——甚至說是恐懼——了久，當人認為你拿一隻新碗進門乃是凶兆，唯一的一禳解就是摔碗閉門。送碗是一番，摔碗沒有惡意，是教人何解呢？
現在，是你，摔了我送的碗嗎？
十不同風，百不同俗，這千萬，風俗改變了少呢？東集有東集的秤，西集有西集的斗，這南集北集又甚樣的度量衡呢？張三的蹄膀，李四的砒霜，那砒霜究竟治了少病人，蹄膀究竟添了少病症呢，謎太，我簡直難猜。時候，你喜愛彈琴，有一次聽你彈奏，琴音震動那插在瓶中的月季，「瓶花力盡無風墜」，鍵果飛重音，花瓣就落一片。既不希望琴歇，又不願意花謝，的我升一陣的焦急。咳，琴又何久、花又何永呢。
我當過兵。當了兵，總會輪你放哨，哨兵的基本假設是，你遇見的每一個人是壞人，你監視他，提防他，讀秒競賽誰的子彈先膛，誰的刺刀先進膛，你不站在他的程內，不讓他在你的程外逗留。當初薪火相傳，我聽了這話露齒一笑，那執火炬的巴掌立即給了我一個耳光。又誰知後來在社會邊緣行走，生張熟魏，碰來碰怎麼撞見那麼哨兵，等清他們的準星尖，一切已遲，思前後，當年操場的那一巴掌白挨了。你當我是一個哨兵嗎，我不是，我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你呢，你是嗎？你是嗎？
巴掌的滋味忘了，夜哨的滋味仍在。直現在，我眼中的夜色比你眼中的夜色黑沉，我在夜間人的眼白比你人的眼白清楚。時至今日，有些人在我的檔案裏賸眼白了。是你，在我為哨兵前，我們就失散了，你的眼白呢？我翻箱倒櫃仔細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