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星期，楊老師趕著批改文簿。他坐在那裏，文簿堆積來高過了他的頭。時間一分一秒過，那一疊文簿逐漸減少。楊老師從文裏面見了學生的進步：書法比前整齊了，造句比前通順了，前改正過的錯別字現在不再現了，這些情形，使他覺很欣慰。不過，舊的毛病醫，新的毛病又現了。
題目是「吵架記」，很學生寫來的卻是「罵架記」，一言不合，破口罵，各種難聽的字眼，罵來。不錯，這是常有的，社會有些人往往放著該講的理不講，從罵人的競賽。還有一些學生，寫了「打架記」，從文裏面，他們很不缺少打架的經驗，有了紛爭，武力解決，其中比較嚴重的情節，竟有「明晚九點鐘我在植物園等你」。還有幾篇文，描寫己與別人發生爭執，受人狠狠的訓斥，己卻沒有還嘴，忍氣吞聲了，這樣的文章，算是「挨罵記」。不論罵架，打架，挨罵，「總言，不會講理。」楊老師暗。
為甚麼他們不平氣的講理呢？有幾篇文，給楊老師一些啟發。金善葆這樣寫：
……我從李麗玉那裏，借來一本說，正在津津有味，忽外面有人喊我，我就說合，走教室。等我從外面回來，一說不見了。奇怪，被誰拿了呢？我東張西望，哼，趙華手裏拿的不正是它嗎？我走趙華座位旁邊問：「你為什麼拿我的說？」趙華說：「你的說？你是借了人的！」我一聽這句話，簡直氣昏了，我說：「你真不臉！」……
知，面一定是「相罵無口」了。呂竹年寫的是：
……這幾，失魂落魄的，總是忘記帶東西。前，化學課，老師進門後就說：「我們做測驗。」我趕緊翻書包，糟糕，一張測驗紙沒有，向林借，林趁機會敲竹槓：「請客。」，請客就請客。昨考國文，臨時發覺忘了帶鋼筆，這回向誰借？誰有兩支鋼筆呢？忽來蓓蓓有兩支，借，是沒有問題，又是請客做條件，我認了。誰知，今門忘了帶請客的錢，倆發現我沒有帶錢，指著我的臉，你一句，他一句，說個不休。我急了，喊：「你們是強盜？」
吵架是怎樣變罵架的？這是兩個例子。這兩個者，平素沒有培養講理的技巧，一旦被人拿話塞住了嘴，裏就急來，一著急，就任憑情感奔放、意氣了。甲明明知乙的話不對，是又指不錯在那裏，說：「你的嘴巴，直著量，八尺，橫著量，有八尺！」乙同樣的話反擊說：「你有一張櫻桃口，惜配了一付驢臉。」這些學生們說，他們在這樣吵架的時候，有的人臉會發青，手會發抖。咳，咳，何苦來？
推開文簿，楊老師泡了一盃茶。他的腦子裏，了一幕一幕的幻景。他見身材修長的趙華，正戴著他的近視眼鏡，專讀一本書。金善葆，那個即使在冬兩頰像蘋果一般紅的女孩，非常著急的趕了過來：「喚，趙華，急死我了，我為書丟了呢！趕快還給我吧。」趙華卻貼抱緊了那本書：「讓我完了再還你吧，我被這個故迷住了。」另一個的回答是：「我很喜歡這個故，我剛剛了一半，捨不丟開，你總不硬拿你的痛苦換走我的快樂。」這一個說：「你有理！」戀戀不捨的書。……啊，不是這樣的，幻景又換了一幕：趙華坐在教室裏面的座位，埋頭那本說，金善葆怒沖沖的趕過來：「趙華！你怎麼拿我的說？」趙華忙說合來放在背後，還一句：「你的說？你是借了人的！」金善葆忽微微一笑：「趙華，我『』是借了人的。我借了人的說，還人是不是？你拿了我的說，還我，是不是？」……不，金善葆不是這樣說的，會說：「我借了人的說，有保管的責任，所你必須還給我……」
喝了半盃茶，楊老師的眼前又浮另一幕情景：楚望傑，這個做甚麼情粗的孩子，伏在桌修理他的鋼筆，修了很久，墨水仍不從筆尖流來。他一時情急，倒提著筆往摔，皮管裏的墨水摔筆尖來，卻不料墨水濺劉保身，弄制服兩排藍點子，劉保怒，掏己的鋼筆，向楚望傑摔……不，不此，他須走楚望傑的座位旁，指著衣服的藍點子說：「這是你弄的，怎麼辦？」楚望傑，他很驚惶的說：「非常對不。」劉保著急的說：「歉有什麼？回後，媽媽打我。」楚望傑說：「坐，我們辦法，總有辦法的。放學後我跟你走，先你裏，向劉媽媽賠禮，這樣行了吧？」
「總言……」楊老師結束了他的幻。
二
課了。
「老師早！」
楊老師說：「你們早！比我早！我昨從校刊還見金善葆的文章：『早的處』。我記，在文章裏面，引了一首歌，來證明早。」說這裏，楊老師就校刊打開，朗誦來：
公雞，請你早點啼，
喚醒妹弟，
早。
早晨空氣，
讀書最容易，
專讀幾遍，
永遠不忘記。
金善葆本來有一雙蘋果紅的臉頰，這時聽見老師公開宣讀己的文章，又驚又羞，臉一直紅脖子，暗：「老師是甚麼意呢？」
老師馬意說來了：
「寫論文，需引證據。你說難興邦，拿證據來；你說由貴，拿證據來；你說有恒為功本，拿證據來。你們喜歡讀說，中國舊說裏面寫重的情，常常引一首詩來，叫做『有詩為證』。三國演義寫赤壁鏖兵，來一個有詩為證，詩云：『折戟沉沙鐵未銷，將磨洗認前朝，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三國演義中有詩為證，今金善葆的文章，有詩為證。」
一陣笑。等笑聲過，楊老師已經在黑板寫一行字：
「三年二班的學生，不會寫論說文」。
他問：
「這個句子合乎是非法嗎？」
學生認為符合。
「那麼，你們贊不贊？同意不同意？你們認為這句話對，還是不對？」
說「對」的有，說「不對」的有。
「假使我這句話，寫在紙，寄給一百公外的一個人，問他有甚麼意見，他一定說，不知，沒有意見。他不知我的話對不對，因為我沒有舉證據來。我應該你們的文簿統統寄給他，或者，我應該從你們的文簿裏面找很例子來，舉給他。果我從你們的文簿裏舉例給他，證明你們不會寫論說文，那麼我的這封信本身就像一篇論說文了。
「寫論文，單單有詩為證，還不算是很的辦法。我們為甚麼證據寫來呢？因為我們人相信我們的意見，希望人贊我們的理。有證據，人才相信，沒有證據，人不容易相信。這種證據，需有力量，需是所謂有力的證據。詩歌這樣東西，證的力量比較薄弱。甚麼樣的證據才有力量呢？需實證據，實是靠的，人會覺你的意見靠，實是真的，人會覺你的理真。所，我們不僅有詩為證，還『有為證』才行。」
楊老師吩咐每人拿一片紙來，寫一件「早的處」的「實證據」。十分鐘後，他這些紙片收齊了，一張一張的，了幾張後，他說：
「趙華說，認識一個三十歲的太太，這位太太有幾個孩子，務很忙，是身體很健康，臉有一種光采。為甚麼沒有憔悴呢？因為每早。趙華說，這位太太在幾年前生過一場病，醫生吩咐每六點鐘來散步，照著醫生的話做，身體很快的復元了，一直保持著這個早的習慣，一直保持的健康愉快。這是一件實，是趙華親眼見的實，它為『早的處』證。有了這個證據，是不是夠了呢？還不夠。這位太太從早健康，有趙華一個人知，我們不知。果另外找一個證據，找一件我們每個人知的，證的力量會更些。劉保舉來的證據吧：他說，我們的校長，每黎明的時候來爬山，果雨，就在走廊面打太極拳，所，我們的校長儘管年紀不了，面孔還是紅紅的，說話聲音很響亮，從來不生病。我們人人認識校長，我們人人承認他由早健康，由他來證，對我們更有說服力。這樣，是不是夠了？不，本校的師生，人人認識我們校長，本鎮的居民，部份認識我們校長，是臺南、臺北的人，未必認識他，不知他『由早處』的經過。論文是寫給所有的陌生人的，所，論文裏面的例子，還需另外一種實，那就是公認的實，像歷史實，記載在史書裏面，人人有機會知，這種歷史實，經過古今歷史的評定，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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