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習寫，說讀寫。我該讀些甚麼書？
□你我開書單嗎，這件我幫不忙。
○書總是一本一本分開讀的，你就先介紹一本書不？
□我介紹一「種」書吧，我勸你常常讀詩。
○我喜歡寫散文。
□孔子曰，不學詩，無寫散文。
○孔子說過這句話嗎？
□當沒有。
○詩，我常。詩，像隨處有，時時見。（□它的形式特別醒目。）詩，通常很短，一子就完了，不需特別準備。（□你讀一句，有一句的收穫；讀一首，有一首的收穫；讀一本，有一本的收穫。你早晨報，一目十行，副刊有詩，你匆匆的瞄了一眼，說不定這一眼就是個豐收。這是別的體裁不給你的。）詩底對散文有甚麼幫助？
□讀詩不但對寫散文有幫助，對寫甚麼有幫助。果你晚寫信，先讀幾首詩再寫，說不定你寫來的信就會些情味。果你早辦公文，先讀幾首詩再辦，說不定你辦來的公文特別流暢。
○有這樣的！這是為甚麼呢？
□文先有「文」。不管你是寫散文，寫說，寫劇本，文是根本。是我們這顆不時時是文。（○除了文，還有甚麼？）還是那顆，是有時候亂，有時候死，有時候浮。亂就對文學不忠實，己敷衍己，文章寫不；或者寫很潦草。死就喪失了寫所必需的那種敏感，文章寫不；或者寫很勉強。浮就進不人生裡頭，就不從人生裡來，寫來的文章很庸俗。
○亂浮，是我常有的感覺，潦草勉強，是常犯的毛病，有「庸俗」，老師還沒有這樣批過。難詩治這些毛病嗎？
□當。（○為甚麼呢？）詩由十足的文裡來，我們常常詩裡頭鍍個金，受個浸，充個電，讓我們的不那麼亂，不那麼浮，不那麼死。比我們的手錶，每隔一些時候總跟標準時校正一。
○詩有諸子百，先讀誰呢？
□標準答案當是讀古典級的，坦白的說，像「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這樣的句子，我四十歲才懂；「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我五十歲才懂；「結廬在人境，無車馬喧」，我六十歲才懂。在我年輕的時候幫助我的，不是陶謝李杜韓白，是袁子才、吳梅村、黃仲則這些人。
○我該先讀吳梅村黃仲則嗎？
□不，我不敢那樣主張。從前，我的老師曾經禁止我讀他們。是我在二十歲前總是覺他們親切。現在你問我，我仍勸你讀李杜韓白諸，果讀不進，再退求其次吧。
○怎麼有人說年輕人別讀舊詩，舊詩裡的人生觀是不健康的呢？
□我勸你現在不讀詞，詞，除了《江東》等少數品外，教人越讀越消沉。詩、並沒有這般嚴重。舊時詩人，動不動傷老，傷貧，傷不遇，未嘗不當做反面教材。他傷老，我們惜陰，他傷貧，我們理財，他傷不遇，我們「創造環境，握機會。」你若讀詩，我相信你有這消化的力，讀詞，就不敢說了。
○我讀過一些舊詩，不管誰的詩，總有些句子我很喜歡，很受感動。你剛才說「讀一句有一句的收穫」，我現在讀一句算一句，行不行？
□我贊，我有過「讀一句算一句」的經驗，這一句，有時候對我們很有益處。記我一次讀「羲敲日玻璃聲」的時候，馬著了迷，整首詩忘了，記這一句。
○羲像是神話裡的人物？
□傳說他是太陽神的御者，有人說他是太陽的父親。但是詩人筆的太陽羲另有嶄新的關係。「羲敲日玻璃聲」，詩人的像麼豐富，麼膽！英國有一電影公司，產量不，產品很精致，他們每一部影片前面的固定片頭，就是一個肌發達的男子揮長槌敲響一面鑼，我每次見這個畫面，就羲敲日，有一次，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機關槍掃太陽，叮叮噹噹漫是鑼響。
○青攬明月，我做過登陸月球的夢，一且身臨其境，月亮就不了。
□青攬明月不一定登陸月球。果中秋賞月，公偏不，你有沒有過飛雲層面月亮呢？（○沒有。）從現在，你這樣。
○記有一次經過一裝裱店，他們正在裱一副對聯，聯是「秋空一蝶尋花」，我一，登時傻了，聯是甚麼忘了問。你說「秋空一蝶尋花」不？
□很，秋陽，偶有隻蝴蝶在飛，我見過。當時的感覺是這隻蝴蝶活不長了，從沒它尋花，有了「尋花」三個字，平凡的情景立刻很壯烈。無論詩或散文，這是高境界。
○還有一句詩，「遠山一髮見人形」，我一方面覺很喜歡，一方面覺很難懂。既遠山一髮，距離當很遠，怎麼見人形？
□這首詩是寫日景還是夜景？
○夜景。
□既是夜景，解釋不難，這時山在幕有一個輪廓，彷彿是個「人」字。
○原來是這個意思！那就平淡無奇。
□又不盡。你這裡有一根頭髮，它有伏，但是並不聳。「青山一髮」通常是形容一列長長的遠山，「青山一髮」「見人形」通常不連在一，今聯在一，應該另有內涵。
○還有甚麼別解不？
□我不敢確定。這句詩中的意念果散文手中，許是真的山當一個飽經滄桑的巨人，石濤畫來的山就給我們這樣的感受。蒼茫，萬籟俱寂，這個赫赫巨靈猶背立，——或者面坐，——頗有神話意味。許散文的靈感是由山的人形線條像山中居民，山中居民受理環境限制，生活特別勞苦，那些人堅忍的表情勞動時的姿勢，一時俱在眼前。不管這句詩應該怎麼詮詁，你受它的啟發，有己的法。你的法不需注釋認，你是找寫散文的材料。
○詩人的一句話就是一篇散文？難怪你說，詩一句一句的讀。
□有時候，你一個字一個字讀。（○哦？）有時候，你讀一首詩，你對那首詩不了解，不接受，像白費時間。——你的時間不會白費，裡面總有一個字吸引你，你從這個字的法見文。例「水聲激激風生衣」，不是風吹衣，不是風拂衣，是風生衣，整句詩全靠一個「生」字。
○風生衣是不是衣生風？（□我是的。）我當初在語字典見這四個字，字典的解釋是風拂衣襟。我對這個解釋有些疑惑。
□風拂衣襟沒錯，不過限很的風，輕柔的風，風吹過來，簡直沒引你的注意，直衣襟飄來，你覺像是衣襟搧風來。這才是衣生風。
○風那麼輕，那麼柔，又怎衣襟掀來呢？
□噢，這解釋一。從前的士人半穿長衣，很少短打。氣溫，衣服的質料應該很薄。這種衣服的襟招風，像是江的船帆。所「衣生風」不全是詩人的主觀。
○這麼說，「衣生風」現在不了？我們的制服太短，我們的風衣太厚，不合「生風」的條件。許女同學的裙子「裙生風」。
□不行，「裙」兩個字另有固定的涵義，不輕易改變。衣不生風，就算了，你有沒有見過霧由無有，由淡濃、漸漸淹沒了樹林？那些霧就像從樹身蒸發來。在你眼裡衣不生風，樹生霧。
○我不會描寫風景，同學們的文簿，半不注意寫景。讀詩不增加我寫景的力？
□，你已經學會了「樹生霧」。有沒有讀過「邊樹若薺，江畔洲月」？（○讀過。）這兩句詩使我們「遠景手法」，洲樹林縮了。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是不是遠景手法？
□我不是，遠景千山萬徑盡收眼底，但是鳥人就無從談了。「千山鳥飛絕」應該是電影的「搖鏡」，鏡頭由左右搖過，畫面像個手卷次展現，這才山中無鳥，徑無人。
○遠一處攢雲樹，——
□遠景。
○近入千散花竹，——
□這是「推鏡」，攝影機往前推，景的縱深一步一步顯現來，猶我們走進桃源，一面走一面兩旁的屋舍人。
○暮從碧山，山月隨人歸，——
□這一句「山月隨人歸」，使我聯另一句「星月似隨吾馬東」，它們間有衍生的關係。秋風未動蟬先覺，春風未動梅先覺，春江水暖鴨先知，三者有衍生的關係。你，詩不但幫助散文，詩幫助詩。
○散文散文間有沒有這種衍生的關係？
□有，不過不像詩這樣容易體會。先詩怎樣幫助詩，再詩怎樣幫助散文，最後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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