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外忽傳收薊北」，這首詩真的很嗎？
□真的很。
○昨晚，父親教我妹妹讀這首詩，「劍外忽傳收薊北」，一句詩七個字有兩個名，名就佔了四個字，讀來有什麼滋味呢。妹妹更妙了：「初聞涕淚滿衣裳」，吃一驚。「怎麼？杜甫不帶手帕的呀？」
□不是不帶手帕，是來不及掏手帕，情感洶湧，眼淚馬流來了。
○李後主「揮淚對宮娥」，後人批評他忘了老百姓，杜甫不是「卻妻子愁何在」嗎！「慢卷詩書喜狂」，你猜妹妹怎麼說？杜甫，他先換一件乾淨衣服呀，別鼻涕沾書，唐朝的書是古董寶貝呀。
□你最後兩句怎麼樣呢，「即從巴峽穿巫峽，便襄陽向洛陽。」
○兩句詩裏有四個名，我們對這些名沒有什麼興趣。
□唉，巴峽，巫峽，襄陽，洛陽，這些名，字字落在我的坎呢，「文藝腔」來說，「撥動了我的弦」呢。對日抗戰期間這首詩最流行，那時候「劍外」的人巴望著「薊北」收復，夢有一「即從巴峽穿巫峽，便襄陽向洛陽」，杜甫在兩句七言詩裏放進四個名，彼此對仗，又十分流暢，流暢像你在長江坐船「千江陵一日還」，別人還真沒有這個本。對日抗戰後期我正在讀中學，期末考理老師題目，教我們「即從巴峽穿巫峽，便襄陽向洛陽」畫圖，沿線的市山脈河流省界畫來，還真沒難倒我們，因為我們平時已經拿著圖玩索過幾百遍幾千遍了呢。
○我們又沒參加抗戰，教我們孩子怎麼辦呢？
□我有一個法，別人未必贊，令尊人聽見了，許不為。我認為你們這個年紀讀古文唐詩，是領會它的文學技巧，不是接受他的思情感。杜甫這首詩來說，巴峽巫峽襄陽洛陽這些名，對你們固太抽象了，就說「白日放歌須縱酒」這一句，又豈是健康的反應呢，「劍外忽傳收薊北」時「須縱酒」，你對年輕人怎麼代呢？
○李白，杜甫，詩裏處處是酒，難問題嗎？
□不問題。這換個角度來。「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軍勝利的消息傳來，鄉又過太平日子了，杜甫忽聽了這個消息，情十分激動。凡人受了外界物的刺激，思就會活躍來，這時思潮伏，「卻妻子愁何在」，窐念遠在鄉的妻子。「漫卷詩書喜狂」，這時哪有情讀書，書本該收拾來，準備帶著回。「白日放歌須縱酒」，很痛痛快快喝個醉，這不是借酒澆愁，這回是慶祝。「青春結伴還鄉」，回的時候，有哪些人一路伴？這些念頭，在杜甫中一個一個發生，終於，他了個決定：「即從巴峽穿巫峽，便襄陽向洛陽」。坐船，走水路，還鄉。整首詩透露的理活動是刺激↓思考↓決定。
○你又提一個三段式：刺激↓思考↓決定。
□就管他叫三段式吧，你從很文章裏找這種三段式的脈絡來。我從前讀過柳宗元一篇文章，題目是《賀進士王參元失火書》，一個叫王參元的進士裏失火，柳宗元寫了一封信賀。
○人失火，他賀？他跟那人有仇？
□絕對不是。他有他的理由。那時候，我哪裏懂他那一套老於世故的「哲理」？是，我學會了他的「三段式」。
○請你他的三段式寫法告訴我吧，我就不必讀那篇文章了。
□這篇文章，將來還是讀的。柳宗元跟那個失火的王進士是朋友，朋友裏失火，且什麼燒光了，這個消息是一刺激。柳宗元受了刺激後，思活躍來，他，王進士人品高，是社會一向不敢表揚他的人品，王進士才學，朋友一向不敢推薦他的才學，為什麼，因為王進士很有錢，誰是稱讚他，推舉他，就像是誰了他的錢財，就像是誰為了他的錢財巴結他。
○既王進士才學，人品高，稱讚他推舉他是應該，為什麼有人說這是貪圖他的金錢呢？
□這就叫人言畏，社會的人，喜說人的壞話，不肯說養人的話。——這個「養人的話」，文藝腔來說，就是「對人有營養的話」，就是對人有益的話。「君子防未，不處嫌疑間」，就是免這些人飛短流長。
○就算沒人誇他，王進士又有什麼損失呢？
□王進士就不一個很的職位來施展他的抱負。柳宗元常常為這件不平。現在王進士失火燒光了，變窮人了，——
○王進士很有錢，怎麼會一子燒窮了呢？
□這解釋一。一，那時候蓋房子並沒有今的防火材料，尤其是戶人的房子，有百年左右的歷史，木料全乾透了，一旦失火燃燒，就燒個澈底。二，那時候沒有消防隊，沒有今的消防器材，雖來救火，那真是杯水車薪，無濟於。三，那時沒有銀行，沒有人租保險箱，所有的現款，所有的金銀珠寶、古董字畫、綾羅綢緞放在裏，不燒則已，一燒同歸於盡。還有，四，那時候沒有保險制度，王進士一定沒保火險。
○原來是這樣的！從前的還真不容易明白。
□所，從前的詩詞文章，在你眼裏就真難欣賞。——王進士變窮人後，就沒有顧慮了，社會就公平的對待他了，王進士的房子燒掉了，王進士的人品才學卻一夜間顯來了，朋友替他說話了，面重他了。對王進士來說，失火反是一件。這是柳宗元的法。他清楚了，就決定寫信給王進士賀，勸王進士不難過。
○這個理由呀，虧柳宗元來！
□今別他的理由，他的三段式。這種寫法，你不試一試？
○刺激，思考，決定，是不是文章平均分三段？
□當不必。柳宗元賀王進士失火的那封信來說，刺激、思考有寥寥幾句，精華全在中間的部分。刺激是個引子，決定是個收尾，中間的思活動才是者的本旨。
○果「思考」寫很短，另一部分——刺激或決定——寫很長，行不行呢？
□行，行。甚至你寫刺激，思考，沒有決定。歐陽修的《秋聲賦》就是這樣。歐陽子夜方讀書，忽聽見某種奇怪的聲音，「刺激」。他斷定這是秋聲，秋聲引他的議論感歎，「思考」。最後他四壁蟲聲唧唧他的歎息結束，那不是決定，是一種無奈何。
○這麼說，我倒無意中過這個三段式。
□什麼題目？怎樣寫的？
○題目是「我最近的一個教訓」。（□題目。）那一陣子我常丟雨傘，雨帶傘門！回的時候雨停了，雨傘不著了，總是忘記帶回來。（□疼嗎？）有時候丟的是新傘哪！（□回裏挨罵了沒有？）挨罵是有必至，理有固。（□這就有了「刺激」。）有一，在丟傘挨罵後，我仔細反省檢討一番。丟傘，是顯我太不負責、太不靠了，再說這個毛病一直改不了，有悖「勿惡為」的古訓。其實不丟傘有辦法，記住一句話：有錢難買回頭。（□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這是一句俗語，教人在離開一個方的時候不身就走，最回頭一，這一，發覺還有雨傘沒帶！（□有錢難買回頭！你有了決定。）從此我決定：放學離開教室的時候，回頭朝牆角一眼；車的時候，回頭向座位一眼；吃完了冰淇淋付賬的時候，朝座位一眼。
□你做對了，像「我最近的一個教訓」這樣的題目，包含著刺激、思考決定。
○還有什麼題目這樣寫？
□聯考文題過「對我影響最的一個人」，「一本書的啟示」，這樣寫。
○一本書的啟示，這個題目很，是聽說有些考生提抱怨，說他「並沒有這樣一本書」。
□既碰這個題目，你就非有這樣一本書不。（○啊？）你平時應該書，至少一本書，這本書該是賢哲文豪寫的名著。「一本書的啟示」，閱卷先生打開你的卷子一，這本書是《文七巧》，這恐怕不妥，我勸你不冒這個險。
○哪一本書才行？
□比方說，《論語》。
○我沒讀過《論語》啊！
□你讀過一部分，教科書裏不是選過幾段嗎？
○那是一課課文，不是「一本書」。
□你不是說沒有「一本書」嗎，總不白卷是不是？（○當。）《論語》是一部什麼樣的書，你總該知吧？
○論語者，二十篇，群弟子，記善言。
□，《論語》是一本什麼樣的書寫來，後挑其中一段或者一句來發揮，比方說，「學時習，不亦樂乎？」這句給你很的啟示。
○一句話？行嗎？
□閱卷的先
（本章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