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雜誌討論「有我」「無我」，登了很文章，您了吧。（□了。）底怎樣寫才是「有我」，怎樣寫才是「無我」？
□你怎麼忽問這個問題來了？一子教你知怎樣寫是「有我」，怎樣寫是「無我」，不容易啊。有我境無我境，是王國維在《人間詞話》裏提來的術語，後人不知寫了少文章加發揮，這裏頭學問很，有人說連國維先生弄錯了，你現在研討這個問題不嫌太早嗎？
○「有我」、「無我」原來這麼麻煩，聽我們老師的口氣，很輕鬆的嘛。（□老師是怎麼說的呢？）老師教我們寫「澄清湖遊記」，他了卷子後批評我︰你寫「澄清湖的風景」了。既題目是「澄清湖遊記」，文章裏應該「有我」。
□原來是這樣的呀，我明白了，老師說很對，「澄清湖的風景」無我，「澄清湖遊記」應該「有我」。「有我」，是你這個者在文章裏面，在澄清湖裏面；「無我」，是你不在澄清湖裏面，不在文章裏面。
○既寫「澄清湖的風景」，怎會不在澄清湖裏面？沒過澄清湖，怎寫澄清湖的風景？
□所謂「不在裏面」，是說文章不來你在裏面。比方那些觀光導遊的冊子，介紹各的名勝古蹟，寫這本冊子的人許遊覽過了，但是文章裏並沒有他的影子。
○觀光導遊的冊子是怎麼寫的？我沒見過。
□你讀過理。理課本一個國一個國寫，世界各國寫遍了，是寫課本的人在哪裏？你從課本來嗎？（○不。）這種情形算是「無我」。
○難我們寫文章像寫理課本一樣？
□這是個「進一步」的問題。果所有的文章分「有我」、「無我」兩類，理課本是在「無我」的一類。果範圍縮，提國文課本來觀察，國文課本裏的文章，分「有我」「無我」。
○每一篇文章不是「有我」就是「無我」？
□甚至每一句話「有我」或者「無我」。「澄清湖四周是花圃」，無我；「我在澄清湖邊花」，有我。（○我很在澄清湖裏划船，）有我。（○我們在澄清湖畔一棵柳樹底休息。）有我。（○我見湖裏的荷花，老殘在明湖裏摘蓮蓬吃，嘴裏饞。）有我！
○有我無我，分別全在文章裏有沒有「我」這個字？
□寫「澄清湖遊記」這個題目的時候，是此，你加一個「我」字，並且始終不離開這個「我」字，整篇文章的面目精神就不同了。「澄清湖遊記」是寫你在澄清湖的風景，不是澄清湖有什麼風景。澄清湖裏有魚，你沒見，魚就不重。那棵柳樹並不重，但是你在樹休息，它就重了。
○字面沒有「我」，實際「有我」，這種句子又是什麼樣子？
□八千路雲月，這個句子裏就「有我」。（○為什麼？）你，的雲月，的路，兩者本來沒有關連，誰它們組織一來了？當是「我」，路，雲月，有一個者。這位者的八千長征，雲月給他的感受最深，換一個者，許沒有這種感受。「若有情亦老」，有我，「有情不老」，有我，兩個句子裏有兩個不同的「我」。
○兩個不同的我？怎麼我像是兩個不同的「」？
□兩個詩人頭頂著的是一塊。不是不同，是詩人的眼睛不同，感受不同，是「詩」不同。我從前講過一個故，老師題目文，題目是「我的狗。」
○這個故我知。弟兄倆在這個班，哥哥做了，弟弟照抄一遍。老師發覺抄襲，就問弟弟︰你的文怎麼你哥哥的文完全相同？弟弟連忙回答︰我有一條狗啊！
□不錯，裏有一條狗，是有兩兄弟。哥哥眼裏的狗並不等於弟弟眼裏的狗。為什麼？因為「有我」，這個「我」，哥哥寫狗的文章裏有哥哥，弟弟寫狗的文章裏有弟弟。狗許等於狗，哥哥加狗決不等於弟弟加狗。
○弟弟怎麼己加進呢？
□雖裏有一隻狗，這隻狗見了哥哥就搖尾巴，見了弟弟就弟弟的手。哥哥帶這隻狗釣魚，弟弟帶這隻狗跑步。弟兄倆練習棒球，一個當投手，一個當打擊手，狗就在旁邊等著替他們揀球，球啣回來給投手。這弟兄倆跟狗的關係不同，寫文章不同。這是「有我」的處。果「我」抽來，剩狗，哥哥弟弟不必再寫什麼，翻開動物學就行了。
○經你這樣一說，理倒很淺顯，我寫「澄清湖遊記」的時候怎麼忽略了呢？
□我從前犯過這個毛病。這又有個故，有一伙人結伴游泳，他們一共十個。太陽山，該回了，他們了岸，清點人數有九個。著了慌，怎麼少了一個人，這個人難淹死了嗎？
○這個故我聽說過，他們清點人數，你數一遍，他數一遍，忘了連己計算在內。
□對了，這是許人文的時候常有的毛病，己忘了。
○這麼說，寫文章有我就了，為什麼還有「無我」呢？
□寫文章，難就難在這裏，易易在這裏，它沒有絕對的金科玉律，常常是這樣行，那樣行。
○你不是說，寫「澄清湖遊記」一定「有我」嗎？
□果你寫論說文，那又最無我。這又有一個故。傳說從前鄉有個新媳婦，很受婆婆丈夫疼愛。一，丈夫進城，順便替買了一面鏡子。二，丈夫又門了，丈夫由城裏帶回來的東西，打開一，裏面是個年輕漂亮的婦人。這不了，原來丈夫由城裏帶回來一個女人藏在裏，真沒良！一時悲從中來，哭哭啼啼拿著鏡子婆婆屋裏告狀。婆婆聽了，半信半疑，從媳婦手裏接過鏡子一，笑聲來。對媳婦說︰「這麼年紀的老太婆，我快進棺材了，你怕做什麼？」
○這個故合理嗎，鄉人不會連鏡子沒見過呀。
□這是一個笑話，在民間流傳很久了，既流傳，一定有理。（○有什麼理呢？）它有象徵的意義。人，應該己除外的時候，不忘了己除外，不，情就糟糕。有些同學在寫論說文的時候犯了這個毛病，他己攪在裏頭。
○為什麼不行？論說文不是寫己的意見嗎？
□論說文是寫許人共同的意見，或者是接受的意見。（○許人共同的意見？那不了人云亦云嗎？）共同的意見是人同此，同此理，是他們說不來，或者不像你說這樣。（○接受的意見？那跟迎合眾有什麼區別？）恰恰相反，這是說眾需這種意見，是他們還沒，你領先一步。
○原來是這個樣子！怪不人說某人是眾的喉舌，（□叫代言人。）人說某人是先知先覺。（□叫啟蒙的導師。）是這跟我們文有什麼關係啊？
□你寫論說文，教授在報寫社論，的是同樣的規則。說個比喻，你象棋，國手在國際比賽中象棋，是馬走日字象走田。
○個人的意見，眾人夠接受的意見，二者底有分別，請你再說清楚一些。
□個人意見果是個人的偏見，果於個人的感情、個人的利害、個人的嗜，那就是在論說文中應該祛除的「我」。（○這個「我」，在抒情文記敘文裏不礙？）它在抒情文記敘文裏半不會礙。再說一個故吧，有一部電影，描寫古希臘時代的一群奴隸，集體造反爭取由，最後沖半島南端的海岸，按照預定的計劃，二會有船來接應，他們各回。這晚情興奮，一面痛飲，一面爭論哪裏產的酒最。最後他們的領袖舉酒杯來止息了紛爭，他說︰最的酒在己的鄉！
○最的酒在己的鄉？
□月是故鄉明。最的酒在我的鄉。果我提這樣的論點，你接受嗎？（○恐怕不行。）這就不是眾人接受的意見。「最的酒在己鄉」入詩，不立論。
○個人的意見怎樣才會為公眾接受的意見呢？
□我現在提一種意見，我說現在老鼠太了，每年糟蹋幾萬噸糧食，養貓捕鼠，貓是人的一負擔，我主張人吃鼠。（○人吃老鼠？怎麼咽？）許我咽，但是靠我一個人怎麼？除非吃老鼠吃田雞一樣，千萬戶的飯桌。這並非完全沒有希望，果︰一，發明一種烹調方法，使鼠為味；二，衛生機構再三檢驗，證明鼠對人體有益處沒有害處；三，發明最簡易最有效的捕鼠方法。果具備這三個條件！加慢慢宣傳，慢慢推廣，那就有為。
○這太難了，咱們還是抒情記敘，讓它有我吧。
□單就這方面說，議論文比較難一些。
○抒情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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