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的重量

其一

時至歲末,我參加的種社會文化活動突壅塞在一,因此我變「重」來,一位朋友甚至誇張說,他幾乎從報紙的新聞排我最近的日程表。難真是這樣了?我感渾身空蕩蕩、虛飄飄。

實在不,在接不完的電話中,生楞楞插進來一個蒼老的聲音。待對方報清了名字,我不由主握著話筒站身來:那是我三十年前讀中學時的語文老師穆尼先生。他在電話中說,三十年前的春節,我曾與同班同學曹齊合,畫了一張賀年片送給他。那張賀年片已在「文革」初抄時遺失,老人說:「你們不補畫一張送我,為我晚年最珍貴的收藏?」老人的聲音,誠懇有點顫抖。

放電話,我立即斷定,這將是我繁忙的歲末活動中最有意義的一件。

我果坐在書桌前,腦海中現了六十年代初歡樂清苦的中學生活。那時候,中學教師中很奇異隱藏著許色的學者,記初中一年級時我們修課的督課老師竟是著名學者鄭逸梅先生,現在說來簡直有一種奢侈感。高中換了一所學校,依學者林立。我的英語老師孫玨先生對英語中國古典文學的雙重造詣,即便在今的學教師中不見。穆尼先生是一位見過世面的人,至少當時我們就在舊書店裡見過他在青年時代版的三四本著,不知什麼原因躲在中學裡當個語文教師。記就在他教我們語文時,我的文在全市比賽中了獎,引外校教師紛紛我們班來聽課。穆尼老師來勁了,課程內容越講越深,且專挑一些特別難的問題當場向我提問,我幾乎一次答不來,情景十分尷尬。我在中抱怨:穆尼老師,你明知有那麼人聽課,向我提這麼難的問題為什麼不先打個招呼呢?後來終於通:這便是學者,半點機巧不會。

哪怕是再稚嫩的目光,約略辨識學問人格的亮度。我們當時才十四五歲吧,一直傻傻著感激這些老師的辦法,憑孩子們的直覺,這些老師當時似乎受著或或少的政治牽累,日子過很不順。放寒假,終於有了主意,全班同學約定在年初一所有任課老師拜年。那時的中學生是買不賀年片的,湊幾張白紙己繪製,後群結隊一徒步送。說了,什麼不吃老師的,怯生生敲開門,慌忙捧土土的賀年片,囁嚅他說幾句就走。老師不少,走渾身冒汗,節日的街,一隊匆匆的少年朝拜者。

我曹齊代表全班同學繪製賀年片。曹齊當時就畫比我,總該是他畫一點,我負責寫字。不管畫什麼,寫什麼,超不十歲的中學生的水平。但是,就是那點稚拙的塗劃,竟深深鐫刻在一位長者的扉間,三十年的歲月刻穿了。

今日的曹齊,已是一位知名的書畫,在一術版社供職。我曾書法選集乃至月曆印有他的品。畫廊有他的畫展。當他一聽穆尼老師的求,我一樣,手的工立即停止,選一張宣紙,恭恭敬敬畫一幅賀歲清供,後迅速送我的學院。我早已磨濃濃一硯墨,在畫幅端滿滿寫情的始末,蓋印章,再送精細裱裝。現在,這卷書畫已送穆尼老師手。

老師,請原諒,我們已經忘記了三十年前的筆墨,失落了那番不複製的純淨,兩雙中年人的手,捲一捲三十年的甜酸苦辣給你。

在你面前,為你執筆,我們頭的一切名號、頭銜全抖落了,剩兩個赤誠的學生。有在這種情況,我們才超拔煩囂,感悟某種跨越時空的人間至情。

憑藉著這種至情,我有資格三十年前的中學生的身分對今的青少年朋友說:記住,你們或許已在創造著某種永恆。你們每所做的情中,有一些立即就會後悔,有一些卻有穿越幾十年的重量。

其二

我在前面提了三十年前做中學生時一篇文獎的,對這件遠年還有幾句話說。

概在兩年前吧,我中學時代的一位老師帶給我一封很奇怪的信。收信人是我,信封寫的址卻是三十年前的中學班級。老師早已退休,這學校領薪水,偶爾在收發室見了這封信,他鬧不明白是怎麼回,受奇驅使,辛辛苦苦打聽我址,親送來了。

拆開信,終於明白,這是湖北北部農村的一位初中女學生寫來的,前不久他們學校發給學生一本新版的《優秀文選》,其中收了我三十年前的那篇文,署名前依舊印了我當時的「番號」,於是這位中學生搞誤會了。很方稱我「同學」,且建議每個月與換一篇文,特別是換那些「老師不喜歡己喜歡」的文。

送信來的老師搞清原委後笑了一,立即又嚴肅盯著我神,久,他很哲理說:「其實今的,就是我記憶中的你;今的你,就是當年的我。」不是,這個農村姑娘不期人生的歲月渦旋在一,使我我的老師暈眩來。稚嫩的筆畫,時間的溝壑乾淨利落勾劃掉了。

給回信動了我不少腦筋。我生怕知真相後發窘,我己願意在一種逝長久的無憂無慮的純淨態中與對話一陣,但這弄不會變人對孩的捉弄,最終還會使傷。猶豫再三,決定在回信中一種非常輕鬆的口氣與談話,不提我的職業,讓覺這種書信往來極其正常,是在言詞間很不經意似提一句,那是我很年前的文。

來孩子還是被驚嚇了,不知該何來對付這麼一個人,向父母親求援。父母親是中學語文教師,知我,於是情就更麻煩了。我收的二封來信的開頭竟是:「尊敬的教授——」

渦旋停止了,時間的溝壑依生楞楞橫在眼前。

像,後的通信變有點艱難。非常從我這裡知通向文學藝術殿堂的路途該怎麼走,但在語氣怎麼輕鬆不來了。壓抑住了真實的我,變了一個急於求的「問」者。信中的文詞除了拘謹外還有一種雕飾感,一定是父母親幫著修改過的。

通信越來越少了,但我腦中卻經常現三十年前的己。送信來的老師說對,當年的我有點像,癡癡鍾愛著文學藝術,但這種鍾愛稍稍衍伸,就碰了一個人的世界,於是便盼望著歲月快快流逝。

記我那篇獎文是在一個夏的黃昏坐在一個板凳一揮就的,像是為了應付暑假業吧,一寫完就飛奔玩耍了。待有一驚奇萬分它刊登在報紙,且後面還印有口氣堂皇的長篇評語,從審題、選材、詳略取捨、辭章修養一一加讚揚,我立即變嚴肅來了。在一個極其隆重的授獎會,我有一位風度不凡的學教師坐在主席台,據會主席說,他是全海這次文比賽的總裁判,我暗,我文後的那篇評語概是他寫的。他講話了,音色渾厚,知識淵博,瀟灑幽默,在全場一陣陣暢笑中文章講那樣清楚,我幾乎全身被他收服了。散會後,我悄悄跟在他後面,他在給另外一些人講話,我很再聽一點什麼,再他走路的姿勢,怎麼擺手,怎麼邁腿。此後,我讀書寫時常常會這位學教師,揣著果他在我眼前,會叫我怎麼讀、怎麼寫,這種揣常常是毫無根據的,因此我變很苦惱。總,這位根本不認識我的學教師既向我展示了一種高度,一種風範,取走了我的輕鬆在,我終於因他告別了少年態。

我所不太願意再給湖北的那位中學生寫信,就是怕我的片言隻語使失落很本不應早早失落的東西。對於這樣的失落,孩子本人是不會覺什麼的,但年歲越越會感痛切。人生就是這樣,年少時,怨恨己年少,年邁時,怨恨己年邁,這倒常常促使中青年處於一種相對冷靜的疏離狀態評判狀態,思考著人生的怪異,後一邊慰撫年幼者,一邊慰撫年老者。我,中青年在人生意義的魅力,就在於這雙向疏離雙向慰撫吧。因雙向疏離,他們變灑脫沉靜;因雙向慰撫,他們變親切有力。但是,正因為此,他們有時又會感煩惆悵,他們還餘留著告別真歲月的傷感,又遲早會產生暮歲將至的預感。他們置身於人生渦旋的中點,環視四周,思前後,不不感慨萬千。

一年前,我與那位學教師又有了一次遭遇。當時我正擔任海市高等學校高級職稱評審委員會中文學科組組長,與其他幾位教授一審閱著各學申報的中文學科正副教授的材料。在已經退休評一個教授資格的名單中,我突了他的名字。從材料,他雖一直在學任教,卻主從著中學語文教學的研究輔導,編寫過的東西很,質量不低,但按海市各學晉陞正教授的標準,材料並不過硬,他沒有完整的學術著,沒有在某個領域處於國內領先、國際比的位。

很巧,幾後,我在一個活動場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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