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中國傳統文學中最的抒情主題，不是愛，不是死，是懷古情、興亡嘆。這個特徵，不僅表現在品的數量，更是顫動於每位者的思維習慣、尋訪敏感表述模式間。某個方，果曾經留過王侯鐘鼎、將軍營寨或名士茶座，此刻卻剩頹垣碎瓦、荒草冷月，中國文人一旦知會找，且產生著魔般的感動。這種感動常常連理程序、憑藉詞彙完全相同，見是一種集體症候。
懷古情、興亡嘆表明，中國文人在整體傾向於歷史體驗，既迷醉於感同身受的歷史幻，又迷醉於匹夫有責的歷史責任，惜歷史太長，步子太慢，循環太，經常同義反覆，不不滿徒嘆無奈，滿嘴陳腔濫調。
歐洲的歷史演進方式與中國很不一樣，慢步循環的圓圈不，同義反覆的機會不，因此雖有懷古，卻未曾形表述模式、集體症候。
見羅馬城裡頹挺立的千年建築，尤其是見市中古羅馬廣場區的廢墟，我原為早已抹的興亡感慨勃冒。裡明白身在歐洲重蹈青衫書劍式的吟詠老套很不合時宜，幾次丟開卻未願，靜來為什麼羅馬比歐洲其他城市更讓一個中國人產生興亡感慨。
世間有些廢墟很壯觀，但我對它們前的功業知甚少；有些名人故居很親切，但主人與王朝的興亡關係不。唯有在羅馬，是廢墟直通歷史主脈，是帝王早就為熟知，於是一階一柱會激發深遠浩的嘆息。
但是我又相信，產生於羅馬的興亡感慨不會重蹈中國文人的吟詠老套，不會終結於白髮漁樵、廢殿碧苔、老月青山。其原因，在距離，在空間，在對象的轉換我們本身的轉換。
※※※
二
你，一見元老院的廢墟，我就凱撒——他在這裡遇刺。那他像在演講吧？被刺了二十三刀，最後傷痕累累倒在龐培塑像面前。
我低頭細腳，猜測他流血倒的方。這方一定很，一個倒的男人的軀體，再不偉岸，黯蜷曲房舍一角。但是當他未倒時，實在是氣吞萬，不僅統治現在義利、西班牙、法國、比利時，且波及德國萊茵河流域英國南部。他還為追殺政敵龐培趕埃及，與埃及女王生有一子，後又橫掃中海沿岸。英雄世界的收縱開闔，實在無限量。強生命對於空間的揮灑，簡直匪夷所思。
但是，放縱的結果是收斂，揮灑的結果是服從。就連凱撒，不例外。當他死亡完最徹底的收斂服從後，他的繼承者、養子屋維又來了一次放縱、揮灑，羅馬帝國橫跨歐、亞、非三洲，中海當了內湖。
我有幸幾乎走遍了凱撒屋維的龐羅馬帝國屬，不管是在歐洲、亞洲還是非洲。在那裡，經常早已殘損的古羅馬遺跡，一就氣勢非凡，精雅又恢宏，甚至直今還足睥睨周圍一切其他建築。我相信，當茫茫還處於蒙昧野蠻階段的時候，羅馬的征服，雖總是殘酷為先導，但在很程度卻是文明的征服。
站在那些方，我總是一次次對羅馬進行重新解讀。一種潔淨的象牙白那麼信隨著鐵蹄當時世界最先進的通網絡撒遍此遼闊的空間，等鐵蹄早已為遺跡，這些象牙白依在各信著，於是它就牢牢占據了時間。
一切偉從外面是一種無抗拒的力量，從裡面則是一種無比智慧的秩序。秩序對於周邊的無序有一種強的吸附力整合力，但是無序對於秩序有一種不的消解力顛覆力，誰勝誰負，主是秩序包含什麼樣的智慧濃度。羅馬的智慧濃度集中體現在它的法制精神，因此當我埃米利亞會堂遺跡又站住了。這座建築的功考古學們歷來有爭論，有的說是法庭，有的說是商業會所，我希望它是法庭，因為古羅馬的法制精神需有一些像樣的遺物讓人紀念。
說來古希臘有不錯的法律觀念，惜羼進了太倫理學學的分，不純粹了。羅馬法力圖按照最簡單、最樸素的法則來協調人間務，劃明確的戒律，建立正義的基礎。當由於奴隸主特權的膨脹，羅馬每發生的殘暴件駭人聽聞，使這種法制精神帶有很的褊狹或理，但即便這樣，從羅馬歷代帝王批開創的法學師，於帝國統社會有序的目的，為法制建設了極廣泛的貢獻。尤其是立足古典人本思建立的司法幾體系，簡直跳過中世紀直接為近代資本主義社會所。甚至直今，說全世界每個法庭的訴訟現場，或或少反著古代羅馬的經典幽光。
偉見勝於空間，是氣勢；偉見勝於時間，是韻味。古羅馬除氣勢外還有足夠的韻味，使它的氣勢沁水籠霧，千年不燥。你那個縱橫萬的凱撒，居留了八卷《高盧戰記》，其中七卷是他親所寫，最後一卷由部將補撰。這部著為統帥等級的文學寫開了個頭，直二十世紀人們讀邱吉爾二次世界戰回憶錄時還遠遠記。
凱撒讓我們，那些連最膽文人的像力無法抵達的艱險傳奇，由於親歷親為敘述平靜流暢；那些在殘酷搏鬥中無奈缺失、在長途軍旅中苦苦盼望的風範，因由營帳炬火的筆畫來彌補，變加倍優雅。
偉的史實一旦被樸素敘述本已氣磅礴，更何況添加這番迷人的流暢優雅！我認為，歐洲最優秀散文背後隱藏的騎士風度實由凱撒的散文演變過來。與人們平常誤會的相反，源於「統帥文學」的這一支脈，並不表現為誇張、豪邁狂躁。偉業既已鑄就，功臣就是本人，筆端必是舉重若輕，恬淡安詳。
這便是羅馬的韻味。
羅馬的韻味傾倒過無數遠遠近近的後代。例莎士比亞就寫了《尤利烏斯‧凱撒》、《安東尼克麗奧佩脫拉》等歷史劇，古羅馬黃金時代的一些重人物一一刻畫，令人難忘。尤其是後一部，幾乎寫了間最有空間跨度、最具歷史重量的愛情悲劇，冰冷的鐵血功罪拌入了荒誕的豔麗人，連廢墟具有了永久的生命質感。
既提了安東尼，那麼我說，這位在舞臺見過次的痴情將軍，有一件令人不快，那就是他對西塞羅太殘忍了。西塞羅是他的政敵，發表過不少反對他的演講，己有過殘忍的主張，後來遭逮捕並被殺害，這算是政治恩怨，我們擱置不論；但西塞羅畢竟是古羅馬最優秀的散文，他古希臘各位散文師的精粹匯聚於己行雲流水般的文筆間，安東尼怎忍，割了他的頭顱帶回欣賞，後又長久懸掛在他平日演講的場所，讓眾人參觀。正因為這個舉動，我對安東尼後來失愛情、失朋友、失戰爭不不刎的結局，沒有太的惋惜。
※※※
三
任何一個國歷史的皇帝總是有有壞，不必刻意化遮掩，但有極少數皇帝，壞人們不願再提。
尼祿（Ｎｅｒｏ Ｃｌａｎｄｉｕｓ Ｃａｅｓａｒ）這個名字，我早有關注，但一羅馬就被一種情所裹捲，生怕被這個名字破壞掉，因此一直避諱著。今鬥獸場，聽說前面就是尼祿「金宮」遺址，終於沒有避開。
我前關注他，與講課有關。我講授的《觀眾理學》裡有一個艱深的課題：尼祿在日常生活中殺人不眨眼，一劇場裡悲劇卻感動流淚不止，這是為什麼？人們很容易猜測是虛情假意欺騙民眾，但他的至高位行為軌跡否定了他有欺騙的必。這個課題關及人類深層理結構的探索，我的歷屆學生不會忘記。
說尼祿殺人不眨眼，實在是說輕了，因為這會他混同於一般的暴君。他殺的是己的親生母親、妻子、弟弟老師，聽來簡直毛骨悚。當這種殺戮與宮闈陰謀有關，例他的母親確實不是什麼東西，我們且不細論；讓我憤怒的是，公元六十四年一場連續日的火羅馬城半燒掉，這個皇帝居欣喜觀賞，還對著火放聲高唱。火災過後為了抑制民憤，胡亂捕了一些「嫌疑犯」處死，處死的手段又殘忍讓人不知何轉述。例那些「嫌疑犯」當「活火炬」慢慢點燃，或蒙獸皮讓群犬一點點撕裂。
這樣一個人，居迷醉希臘文化，親登臺表演。甚至，當他發現羅馬人對他的表演不夠推崇，居花了一年時間在希臘從專業演！這個現象，真讓我們對藝術文化與人品人格的對應關係打的問號。
我注意，歐洲史學界早就有人發現了尼祿身的某些積極面，有學者試圖尋找他種種惡行怪狀的遺傳學原因後教育原因。我感興趣的問題一些，那就是：尼祿的現對於羅馬是必的嗎？他的來對於羅馬的歷史命運，沒有影響還是正恰相反？
果說，一個國最的災難莫過於人格災難，那麼，尼祿十餘年的統治像那年在他眼前燃燒的火，對羅馬的損害非常嚴重。人
（本章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