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四傍晚，暮色漫雪飞舞，一辆单辕马车冲风冒雪驶进正阳门，拖着长长的辙痕直入雍坊，在内阁首辅方从哲的寓所门前停，一戴圆帽披狐裘的男子车进了方府门，那马车就在门外等着，驾车的马不原踏动四蹄，将白白的积雪踩黑一片——
车辕的马夫盘腿坐着，袖着手缩一团，雪花无声飘落，间在冰冷的空气中缓缓流逝，约了一辰，那圆帽狐衾的男子了，坐了马车，马夫不待吩咐立即掉转马头往千步廊方向驶，却听那男子：“李阁老胡同。”
马夫答应一声，驾着马车转了一圈，驶雍坊，横穿西长安街，沿石厂街李阁老胡同东头，已始宵禁，皇城周遭一带又是巡查重，便有巡夜的军士拦车盘问，车中男子示一块腰牌，盘查的军士立即躬身退放行，车夫却向那军士问：“请问军爷，那张状元的寓所是哪一？”
张状元就是指张原，军士：“从街口进四门就是。”
车内圆帽狐衾的男子便让马车在街边飘檐避雪，他独往张原寓所行，刚那金柱门边，就见西街那边有两人往边快步走，右边那身量略矮的提着灯笼照路，圆帽狐衾的男子微微一笑，：“真是巧了。”拱手：“武管——”
提灯笼的正是武陵，闻言挑高灯笼一，陡睁眼睛：“是商丘的杨老爷，杨老爷，就是我少爷。”
跟在武陵身的张原抢步前，揖：“风筠先生吗，张原有礼。”
风筠就是杨镐的号，杨镐是少年名，弱冠进士，今年五十七岁，仕途谓跌宕伏，因蔚山兵败遭弹劾论罪、罢官蛰居近二十年，今因辽东危局被复，至京城拜见了方从哲即访张原，见杨镐张原的重视，张原四月前让武陵带的信了。
杨镐虽年近六旬，但颇矫健，方脸，浓眉黑须，微微眯的双眼精悍有神，打量着张原，毁誉参半的年少状元郎很是奇，礼：“状元公，杨镐特请教。”
张原：“不敢不敢，风筠先生请进。”左右一问：“风筠先生冒雪前，尊介何在？武，请杨老爷的马夫一并进喝杯热茶御寒，马匹喂些草豆。”
进厅坐定，略一寒暄，杨镐便直言：“七月间蒙状元公书信赐教，杨镐感佩，杨镐获罪闲居已二十载，实未状元公长信赐教。”
张原谦恭：“风筠先生切莫状元公相称，在年少浅，释褐已属侥幸，在前辈面前何敢及傲——在使朝鲜，沿途听朝鲜民众称颂风筠先生年功绩，朝鲜士庶先生立功蒙冤深觉惋惜，先生立生祠，由其国王手书‘再造藩邦’匾，蔚山役虽不利，但稷山捷功岂抹杀，朝中某些官僚，不知战争凶险，未曾亲历，却高谈阔论，不论功绩，专挑弊病，在在翰林院读年邸报，甚先生不平。”
蔚山败是杨镐一生的污点，若非任首辅的赵志皋的营救，杨镐就狱论罪，但杨镐污点是很不服很愤懑的，蔚山战明军的确遭了重挫折，却并非某些官员指责的“败”，所现在杨镐听张原公允评价他的功，岂不感动，说：“飞鸟尽良弓藏，那倭人已退兵，朝中已不需杨镐在藩邦领兵，三征耗费国力，加征军饷致民怨沸腾，必有人平息民怨，杨镐适遭败绩，问罪贬官是。”
是掏窝子的话了，虽是初次见面，但杨镐觉张原是倾谈的，杨镐细读了张原的《行路难——丁巳朝鲜纪行》，知张原见识不凡，让他疑惑的是：张原不无缘无故远派人送信与他论辽东局势，张原怎知他将复？方才他与方从哲谈获知复他的建议是方从哲月二十一日提的，此前京中并无关他复的风议——
杨镐迟疑了一，终是说了己的疑问，却见张原微笑：“方阁老举荐先生复，朝中少有异议，何？正是先生熟谙辽，曾指挥抗倭援朝战役——在使朝鲜，粉碎了奴酋结朝鲜的谋，更从奴酋使者纳兰巴克什口中知建州老奴的野，料辽东将有战，据在所见，辽东明军战备松弛，实难与八旗军相抗，月抚顺城陷、张总兵战死实乃年积弱恶果，今辽东危急，非先生无主持局，在从朝鲜归国就料定先生复。”
杨镐：“简直是孔明复生神机妙算啊。”虽觉张原的神算甚奇，但听却是情愉快，简直是安石不苍生何，张原预测准正表明他杨镐众望所归力挽狂澜啊。
杨镐不动声色，徐徐：“张赞善智慧海，在敬服，在年近六旬，又在野年，辽东、建奴、蒙古边已疏离，境迁，今辽已非复二十年前的辽，年朝廷赐努尔哈赤官职，谁此人我明的患！”
张原暗暗点头，杨镐是很清醒，有知明的，世纸谈兵者知败论英雄，杨镐在萨尔浒战败就被贬一无是处——
听杨镐又：“皇帝旨急召，在星夜赶，傍晚刚入内城，一拜访的是方阁老，从方阁老府中就赶拜访张赞善，就是听听张赞善辽的高论。”
张原含笑：“风筠先生应该知张原与方阁老有些龃龉，先生若与在往密，恐遭某些人非议。”
等杨镐有什表示，张原话锋一转，语气变深沉了一些：“但在有些话必先生说，国兴亡，匹夫有责，党派恩怨不应牵扯朝廷军政，先生经略辽东，面临的是极的难局，敢问先生有何策略？”
杨镐：“我闻山海关兵部主邹易有三路进兵议，我军分三路，各将统领，一路从广顺间直走宁宫捣其巢；一从叆阳、清河堵截敌前；一辽阳，或走蒲河，或走武靖，横遏其冲突，此，获胜。方阁老与兵部堂官皆赞分进合击策，不知张赞善何？”
张原沉默片刻，却问：“朝廷举征讨建奴，就不知动少军马？”
杨镐沉吟：“总有十万军马才调度，兵部已催调宣、、山西、延、宁、甘、固诸镇兵马，再征朝鲜二万兵马，十万军应调集，但外则号称四十万，震慑奴酋。”
张原：“那先生努尔哈赤有少兵马？”
杨镐：“从此番抚顺兵败，前建奴步骑的估计偏少，原步骑不五万，现在总数应不六万。”
张原：“在使朝鲜，曾听朝鲜探报说建奴有长甲军三万，步骑四、五万，皆征惯战，月张总兵一军尽陷，九千匹战马七千副甲胄尽归建奴，建奴凭此又组建万骑兵，在估计，了明年春，建奴披甲骑兵应有四万骑，步卒亦等，总数近八万，我明仓促调集的十万军与敌八万抗，兵员并不占少优势，奈何分兵拒，岂不给敌各击破机？”
杨镐在认真听张原的分析，听说被各击破，乃微笑：“我知老奴善兵，但我几路军从哪击、何击，老奴又何预先知，他的骑兵虽行动迅捷，毕竟不插翅飞，又何东南西北各击破！”
张原真法说服杨镐，皱了皱眉，说：“十万军分了几路，若遭遇建奴主力，怕凶吉少，一路败亡，其他几路就人惶惶乃至草木皆兵，张总兵与建奴的遭遇战，一万军士逃回几百人，据说八旗军折了数十人，建奴铁骑的冲击力极恐怖啊。”
张承胤的一万军败是实，杨镐必须重视的，面色凝重：“我仔细向辽东败兵询问战的实情，了解建奴的战术，其实分进合击是因制宜策，各路军本不在一处，建奴老巢赫图阿拉正是我兵集结兵锋所指处，惜的是现在各路军尚未赶，不乘雪进兵正扬长避短，雪阻建奴骑兵的冲锋。”
张原：“各路军相隔数百，难统一指挥，更难保证按赶赫图阿拉，建奴比我军更利，分进合击策我不妥。”
杨镐问：“那张赞善计将安？”
张原：“不必仓促进兵，应徐徐图，先派人与奴酋涉，纳兰巴克什换降敌的抚顺游击李永芳，此人了我明将领投降建奴的先例，并且敌先驱，在各堡寨蛊惑招降我军民，影响极劣，若换回此人，问罪正法，从此明军将士必不敢轻易降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