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原与姚复立在明伦堂，堂庑两侧是五十二位诸生，但听魁星阁的斋夫击磬三响，内院、外院一鸦雀无声，就连儒门外等着热闹的民众安静，一屏息凝神，似乎听明伦堂张原与姚复的言语锋——
孙教谕欠身：“府尊人、县尊人，除两名生员告假外，其余诸生俱已齐，请两位人示。”
绍兴知府徐进：“本府有言在先，今日是旁观，是你山署的，是孙教谕启东先生主持此吧。”
孙教谕局促不安，在座的是进士身，他一是举人，他哪敢主，向刘宗周拱手：“启东先生，是请你主持此次八股赌——八股盛吧。”
刘宗周略一谦让，便：“那，就由在充一次考官吧。”着堂的姚复、张原，说：“五十四诸生少了两人，那就各减其一吧，张原所的制艺获三十五人通即。”
姚复觉各减其一他很不公平，尤其是丧父守制的吕敬修卧病在床的迟声是他厚礼打点的，吕敬修丧父不是假，吕父死太不是候了，迟声极有是装病，迟声收了他送的宋人黄山谷手书《法华经》七卷，那是他花六十两银子从杭州买的，今日竟装病不，着实恶！
姚复力争：“启东先生，生应该张介子的制艺送给吕、迟二生阅览，他二人何评价，此方显公正。”
堂众官笑了，人一丧父、一卧病，姚复追人府让其阅卷，有比更不近人情的吗？
徐知府口：“姚生不啰唣，听凭启东先生安排。”
姚复了侧座的徐知府一眼，唯唯称是。
那徐知府最近一月前两次收姚复白银共计五百两，，五百两银子是杨尚源的，姚复利字头，己甥婿又何妨坑一，反正连甥女敢染指，有什他做不，他杨尚源的银子保己头巾，徐知府答应他转圜，是徐知府料，短短一月，姚复声名狼藉此步，徐进官一方是讲名誉的，所相机行——
两署斋夫抬了考桌、考椅，摆放在堂正中，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刘宗周：“张原，请入座，准备制艺。”
张原向堂官长施了一礼，便端端正正坐在考椅，静等姚复题。
刘宗周：“姚生，按约定，该由你题，四书题、春秋题，任选其一。”
姚复：“我四书题——”四书题他了很久了，存是刁难张原的，怎刁钻乖僻就怎，说：“我拟的题便是‘文王既殁人不鸟乎’。”
此题一，堂诸生是“哄”的一声，是一截搭题，且是无情搭，所谓无情搭，就是四书五经中两句毫不相干的句子拼在一八股题，文者破题，又必须牛头不马嘴拼凑的八股题所谓的题意予融通贯穿，所无情截搭题的八股文往往离奇荒谬，甚至歪曲儒经义，因题根本法手，乱写一通——
堂众官是摇头，“文王既殁”四字《论语》，“人不鸟乎”《》，两句扯一块算题吗？
张萼见堂诸生神色有异，他是不明所，低声问：“父，题难不住介子吧？”
张汝霖“哼”了一声，搭理他。
王婴姿却是知“无情截搭题”有难，无情搭往往题破不了，题破不了那怎往文，爹爹初教授张原八股诀窍无情搭是一语带，因根本法教，乱的题，怎教，有乱碰，凭运气，且隆庆，科考中已经很少现题了——
王婴姿很是气愤，脸涨红了，声若蚊鸣：“爹爹，人真无耻，题现在科考不了。”
王思任抬手往一按，示意王婴姿不说话，他刘宗周八股题怎说？
刘宗周励志圣贤、弘扬儒德己任，八股文是代圣贤立言的，刘宗周岂容离经叛的邪题，口：“经义设，本扬榷义，剔微言，或且推广理，宣昭实，奈何截头缩脚、割裂牵强、曲解孔孟、邪义纷，何代圣贤立言？此题不妥，姚生另拟。”
姚复冷笑：“生与张介子立的文契写明明白白，题由我，既启东先生不准题，那生拟不别的题。”分明是耍赖了。
刘宗周：“题是由你，但合乎规矩，万历，科考中哪有无情截搭题，你截搭题必须是有情搭。”
王思任口：“正统六年诏令督，题不许摘裂牵缀，及问非所问，违者，风宪官纠劾论罪。”
王婴姿甚喜，是爹爹厉害，博闻强记，一百年前的圣旨背了，子姚黑有什话说。
姚复强辩：“是赌局游戏——”
孙教谕喝：“是八股盛，风雅举。”名不正则言不顺，必须正名，怎说是赌局呢。
姚复见堂众官冷眼相，：“就算是吧，毕竟不是科考，由我题。”
姚复与刘宗周争议四书题，张原面不动声色，紧张思索，若姚复咬定就“文王既殁人不鸟乎”题，那他决定应一挑战，世间有不破的八股题，差别是破破差已。
徐知府打圆场了，笑：“无情截搭题固不合规矩，但早年风行一，主是了防止考生剿袭拟题，题近年是少见了，但今日并非庄严科场，是有些游戏意味，不吧，题就让张原破一破，破题即，不须齐八股，姚生再拟一科考正题由张原制艺，诸位何？”
徐进是在暗助姚复，无情截搭题若张原破不或者说破不，那张原气势先就怯了，面那题再怎，不再胜局由逼迫姚复头巾功名——
知府徐进尊，既徐知府说，刘宗周不再坚持，便鼓励张原：“张原，且尝试破题，破不无妨，不胡乱破，违了圣贤。”
张原已经思考了一儿，身：“生就口答吧。”是他藏拙法，他的楷虽有进步，但显难让堂众官在场诸生满意，怕及格算不，毕竟认真练字才四月间，口答既显思维敏捷，更洒一些。
刘宗周讶：“你已破题？”
张原点头：“是此题割裂甚，生破不甚典雅——”
刘宗周：“你且破听听。”
徐知府、侯县令、张汝霖、王思任一齐身子前倾，堂庑两侧的诸生凝神倾听，静观少年张原何破“文王既殁人不鸟乎”的无情搭四书题？
张原破题：“夫人不鸟，则真耻矣，耻矣耻矣，耻，莫若师文王。”
破题很有戏谑意，但文王与人不鸟联系，且符合儒德，是破精准的，需超强的思维力象力，有，就是捷才。
众人先是愕，随即哄堂笑。
徐进等人忍不住笑，张萼装模一句：“妙哉。”
王婴姿“扑哧”一声，娇声乍露，所幸满堂是笑声，人注意笑娇。
有两人不笑，张原姚复。
张原是说笑话的，绷着不笑，众人皆笑我独淡嘛！
姚复清楚众人笑不是因张原笑，是因张原破题破妙且诙谐，所他哪笑，叫：“破题两句，他少句了！”
张原毫不客气反击：“姚秀才百年前的无情题考我，却我今日破题法应，规矩是你立的吗？”
刘宗周：“嘉靖前，破题三、四句，张原破合乎规矩，本是嘉靖前的考题。”
徐知府：“姚生，莫纠缠，赶紧另题吧。”
姚复无奈何，思忖片刻，题：“君子矜不争。”
“君子矜不争”《论语·卫灵公十五》，是堂堂正正的四书题，很考验文者的功力，刘宗周点头：“，张原始题吧。”
“且慢。”姚复又有话说了：“此题甚易，实在是太便宜他了，所张介子必须在两刻内篇四书题。”
堂诸生又是“哗”的一声，童生试乃至试考一，姚复却让张原两刻内一篇四书题八股，不是存刁难吗，就是照抄抄一阵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