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隱士

近年來常接觸兩種人,一種熱於政治,趁著社會愈亂,愈做官,無論民選或官派,處鑽營,所謂「圖官在亂世,覓富在荒年」,樣樣脫軌的年代,發財機會,爛羊頭容易封公侯嘛!另一種則冷眼政治,社會愈亂,愈移民,國移不進,就選個島斐濟、馬爾他,避亂做「隱士」吔!

其實「隱士」並不是此容易當的,隱士在中國傳統價值中有很高的位,他必須有救時的才華、砥世的品節,議論風采是一流的。權貴臨門造請,根本就高閉門戶,他不愛虛名,不愛黃金,精神卓高超,才算「隱士」。若是庸庸碌碌者隱居,是個世俗的逃兵、山林的野漢、與海外的難民或拓荒者罷了。

古人說,隱士有三種,一種是受山川的感召,為淳清士;一種受園林的感召,為奇雅士;一種是受風氣的感召,為迂放士。真正的隱士,乃是坐藤床、撫竹几,中瀟灑,憂悶不生的。乃是聽鳥叫,賞野花,清閒,煩熱不生的。隱士「隱跡」已不容易,「隱」就更難,淡來不生「艷」,寡來不生「競」,在幽林清泉裏,伴著苦菊寒梅,尋趣,悟達觀,過那安分隨緣、悅情適的生活,才算做了「隱」。陶淵明為什麼特別愛菊花呢?菊花「淡久」,正是隱士的典範。

後代對隱士的說法越來越,有所謂「隱」,是哪裏隱的;有所謂「隱」,尋對幽僻的方才隱的;有所謂「人隱」,是混跡在人海,隱身在眾人堆裏的;更有所謂「石隱」,孤守著硯臺的;有所謂「杯隱」,沉醉在酒杯的;有所謂「仕隱」,混口飯吃,公務毫不關的……白居易有詩說:「隱在朝市,隱在丘樊,不中隱,隱在留司間。」白居易的中隱,概「仕隱」差不。我,隱士應該是餐霞乘霧、恣意來往的人物,果被世情所牽,連「隱跡」做不,談「隱」更難,什麼「市隱」「仕隱」「中隱」,是替放不俗世的人,開一扇方便門的說辭罷了。

隱士是難做的,太平盛世做隱士還容易,亂世做隱士就難;平庸一些的人隱居還容易,真有豪傑血的人隱居就難,太平年代,做官有做官的尊嚴,隱居有隱居的樂趣,魚在深淵鳥在雲,各適其,治。亂世則做官不像做官,隱士無處隱居,所謂「風林少寧翼,驚浪無恬鱗」,誰是「不已」,那就亂極了!

我不做官,沒有條件做隱士,但在當前這滔滔風塵中,何不昏了倦眼?不亂了腳跟?意茫茫,還不知「所止」何方?有靜坐讀書為立腳的方,古人說過:「靜坐無妄為,讀書即是立德」,讀書不至於陷溺,靜坐不至於妄為,無德立,姑且讀書吧!無功立,姑且靜坐吧!沒有漁樵的山林池壑,就在書本裏享受「紙漁樵」;沒有盤桓的桃源田園,就在靜思中享受「眼水山」,「隱跡」「隱」做不,有陳繼儒的那副對聯:「讀書隨處淨土,閉門即是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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