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薛敬軒對人說:「我了二十年工夫,專治這一個『怒』字,依不掉!」劉念台聽了便評論:「知己治不掉,這便是勝過別人的方了!」

嬌柔的玫瑰枝有刺,笑口常開的彌勒佛身旁有怒目金剛,麗壯闊的長空與海洋,常有風雲變色或覆舟決堤的吼嘯,怒似乎是造物在人情中必有的配料。認定了是非,無法涵容,就怒;算就了失,無法退讓,就怒;猝的端,無法安詳,就怒;不平的境況,無法忍受,就怒。怒幾乎是一種為正義感的——近乎正義感的瘋狂。

其實絕部分的怒,於愚蠢。為了打一隻老鼠擲碎了瓷枕;為了趕走老鼠燒掉己的房子,須臾間的一怒火,燒掉修煉千年的「功德林」呢!古人有詩:「愚濁生嗔怒,皆因理不通,休添焰,耳邊風!」嗔怒是從內愚濁的幽谷裏爆發來的,真正的來由是「理不通」,明白了是非的實相與人生炎涼的必,怒是省略的,別人怒了是因為「理不通」,我果怒,豈不與他一樣「理不通」?

所有的怒,結束於後悔。偽裝矯飾,化己了少年,一怒,卻己最醜陋的面目露給別人,損形象,再無法收回,怎不後悔?發怒的目的原本表達不滿,驅除痛苦的,沒發怒反使己陷入更深的痛與不安中,怎不後悔?王安石曾說:「一言一動,毫釐不忍,遂致數年立腳不定。」見短短的一怒,有時會造數年的不安,更何況劇怒一定傷身,所謂「盛怒劇炎熱,焚徒傷」,怒火於不解紛,徒傷身,又怎不後悔?因此有人說:懲罰一個敵人,最毒的方法,就是讓敵人常常陷在嗔怒的不安中。

「怒於愚終於悔」,是不錯的,許人是「隨怒隨悔」,那麼這一怒不就太餘嗎?你別人發怒的時候,那副樣子有難,你忍受這副面孔在你臉複製?愈低賤的人,愈容易怒責別人,因為低賤的人缺乏信,喜「遷怒」為理防衛的方法,你若不願同於低賤者,就循著「理」來,不必激於「氣」,氣相激,理並不相激的,君子講理,有理制伏氣,平順理,彼此的怒火熄滅,就不必激怒人,不致被人所激。

況且任何怒,並不是「一怒了」,妄「怒止怒」,有火加油,很少有快樂的結局。即使「正禮義」,往往被憤怒所敗壞,因此遇怒,有平順理,進寬容同情,「理直氣不壯」,著「饒人不是癡漢,癡漢不會饒人」的古諺,就更顯涵養高貴,明代的解縉常常勉勵己說:「處在熙春麗日間,便沒有怒人了!」這是何等的景象與氣度?不專治二十年,嗎?

面對橫逆十訣目录+书签太和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