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陷世界

古人細細觀察宇宙間,鳥有了兩根翅膀,在四肢中就剩兩隻腳,不再給牠手了。牛有了兩隻銳角,在嘴裏就不給牠犀利的牙齒,嚼嚼草了。造物者對每一樣生物,賦予的功不全備,力量與才幹,總讓牠有所不足,不至於太集中在誰的身。

萬一像桂花一樣,凝聚了的清香,就招來蠹蟲;像白璧一樣,琢磨虹的光氣,就不免有瑕;像珍珠一樣,蘊含著輝眼的晶光,竟賊害了蚌胎!凡屬「尤物」,「從來尤物不長生」,反因為它特的,戕害了身,變了牽累,總是中不足,留遺憾。

又有人觀察:有了白,就必須有黑夜;有了嘉禾,就必須有莠稗;有了鳳凰,就少不了鴟梟,這是一種勢,是一種理,所君子永遠不滅絕人,世界的理本來就是這樣的不完。

佛因有「世界為缺陷」的法,認為人生朝暮不保,哪妄求一切圓滿意?有在缺陷裏,何隨緣順應,處處是。面對違逆醜鄙,不有不平滿的牢騷,這就是修攝的環境。所謂「君子處逆境,正是做工夫時節」,果平滿稱,恐怕修不了,你的損失不是更嗎?

明代的王祖嫡,在《師竹堂集》中,有一篇<缺陷說>,發揮這層理,確認「缺陷」是世界的本質,因此間與人世間,一切不圓滿,乃是勢必,人有隨著缺陷順受,才清省,才惜福保身。果必求人生的圓滿,是逆勢造物真宰相爭了!他並舉例說:已做官的人,求仕途更圓滿,就會急切生覬覦;已暴發的人,求財富更圓滿,那造物會笑他太勞,連路人會嫉妒他的非分了。因此,除了「德業」不視缺陷為當外,人生百,不接受缺陷的安排,違反了的原則。

清代的龔定盦,更有「缺陷」的說法,他的詩:「未濟終焉縹緲,百翻從缺陷,吟夕陽山外山,古今誰免餘情繞!」認為《易經》的最後一卦是「未濟」,象徵著一切「未完」為收結,夕陽西,雖留無限的餘情,這就是缺陷的。

不過,依我:缺陷所,並不是圓滿不,是圓滿不,在無何中,表現人的生命力不甘雌伏,逆勢與造物真宰或身的難點相爭,積極進取求超越,明知其不為。所追求的圓滿愈具價值,則逆勢抗爭的意志就愈堅定;所遭遇的件愈悲切,則企求超越的情操就愈壯烈,所謂缺陷應該就是悲壯,它是建立在積極的、反宿命的,盡其在我求超越的人的價值,不全是消極認命的清省,更不是非分貪婪的獨占滿足,它是缺陷遺憾當砥礪行的方策,「轉禍為福,因敗立功」,在煩惱中證菩提,缺陷所,該在這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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