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人生戲」，帶點玩世的口吻；有人說：「戲就是人生」，卻又挺嚴肅。我覺在古代跑碼頭、走江湖的草台戲場，常掛有一些對聯，戲劇與人生兩者的關係，形容很透徹。
記一副鄉間草台戲場常寫的聯語：
數尺五湖四海
幾更萬古千秋
將五湖四海的龐空間，壓縮在數尺的戲台中，將萬古千秋的漫長時間，濃縮在幾時劇情裏，有限的舞台展現無限的人生，綜合音樂、表情、身段、對白，將一段精彩的人生閱歷，化一部富有組織的藝術。
相傳蕪湖某劇場，寫更妙：
凡莫當前，做戲怎戲？
為人須顧後，台終有台時！
聯就觀眾的角度說：做人不必凡馬當先，爭著做主角，有時保持一些冷眼旁觀的角度，別人演戲，比己演戲更加進退從容，趣味十足。
聯就演員的角度說：為人懂前盛後衰的必，誰是台後不台的呢？台再風光，有台黯的時刻，台時讓人懷念的、咒罵的少，實在不容易。在人生的舞台，我們有時是觀眾，有時是演員，被二句話概括在內了。「請戲園場散後，幾幻相尚存無？」台不久台，登場不久散場，戲場與官場，不正是一樣的幻相已？
至於杭州某劇場有一副長聯，將人生更透：
休羨他快意登場，須夙世根基，纔博屠狗封侯，爛羊尉，
姑借你寓言醒世，暫假一時抱笏，衹不過草頭富貴，花面逢迎。
快意登場的時分，屠狗輩居封了侯爵，爛羊頭了尉官，但這種風雲際會，靠夙世的因緣，是他們的造化，是他們的造孽，不必太羨慕他們。
這一幕幕其實是醒世的寓言，暫時假借不同的衣冠袍笏，人生的無常一番省示：富貴是草頭露水，一就曬乾了，逢迎拍馬是表面花樣，哪有內的真誠？聯語中說明在戲劇的娛樂裏，少不了勸世教人的警省處，戲劇原本不是消遣的玩物，倒常常在指導著社會理。
從戲劇裏，人人體悟人生的理，體悟儘管不同，卻一樣有趣。我從中國古典戲劇中悟三點理：
一，戲劇中令人迴腸盪氣的方，半因為悲於歡，離於合，等主角們歡喜會合的時候，必就曲終人散了。懂這理，在現實人生中，就該特別珍惜平平凡凡歡聚在一的時光。
二，戲劇裏一開始，總是惡人威福的時間長、幫手，「曹操奸詐知己，關公義氣有仇人」，人生原本是此無奈，人受盡迫害，最後忠臣頭，善惡有報，所有「開戲奸臣，煞戲忠臣」的諺語。懂這理，凡總長遠些，跳過眼前的現實，歷史的定評，常平舒一口氣。
三，有人認為既人生戲，何必太認真？這說法並不對，因為已經是戲，就不容許不認真，每一步合乎鼓板敲打走，藍面的發怒，白面的發笑，「台一分鐘，台十年功」，一點馬虎不。全場的對白、唱腔、氣氛，讓觀眾連咳嗽不敢，才將戲演。這與人生舞台的演員一樣，果對於戲劇，「本本戲曉一齣，齣齣戲曉一句」，那樣的人生就太浮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