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最樂的是什麼？有人會說是飲著醇酒、接近人；有人會說是著書立說、傳世千年；有人會說是遊山玩水、周遊列國；有人會說是移民國、隱居桃源。
那麼人生最苦的苦境是什麼呢？數數歷史的人物，發現答案居與最樂的樂境相同。
找醇酒女來宣洩憤懣，在極樂的裏常有著一顆極苦的。史記裏的魏公子無忌，待人謙有禮，二度擊敗秦兵，救了趙國，但魏王中了離間計，不再信任他，他謝病不朝，與賓客們喝酒通宵，史書說他「飲醇酒，近婦女，日夜為樂飲」，拋開煌煌的業不幹，將一腔憂憤痛淚，借著酒色鄙來發洩，有時會比求死不還痛苦。
另一個例子是孝惠帝，見他母親呂太手段毒辣，戚夫人斷四肢，躺在豬糞裏，號稱「人豬」，他就不肯再朝，「日飲為樂」，甘讓酒與色像二柄斧頭，「雙斧伐孤樹」的方式凌虐己，早早傷生死。後來的唐伯虎、卓人月，是對業前途絕望後，過「胭脂隊裏醉千場」的生涯，醇酒人原來是另一種型式的寂寞悲哭。
依此類推，發憤著述，在極樂的裏有著一顆極苦的。像屈原在怨極的時分寫＜離騷＞、＜問＞，像韓非在怨極的時分寫＜說難＞、＜孤憤＞。屈原韓非果沒有極高的文學才華來宣洩憂悶，說不定會找猥庸的醇酒女。《史記》裏的虞卿，放萬戶侯的卿相印，受困委屈，不已著書，司馬遷說「虞卿非窮愁亦不著書」，這話其實正了他己寫史記的聲，更為後代的知識分子建立了應付挫折的一種悲哭方式。
遊山玩水該是樂了吧！有時這樂底依有一顆極苦的。且不論被謫戍貶逐的那些人，即使是一個由身，混跡於野通，放浪於斜陽蠻煙，是藉著眺山覽水，為對苦的宣洩。像清初的顧炎武，就是在國亡後，遊海，沒，就奔走，廣結豪傑，還六次拜謁明帝的孝陵，詩說：「奔走六七年，率野歌虎兕，行行適吳會，三徑荒不理！」不回整理故園荒廢的三徑，關的計，一生跋涉山川，過著「處處為、處處非」的飄泊生涯，他曾對他的外甥說：「有體國經野的，後登山臨水！」他將遊歷所見，寫《郡國利病書》，見他車轍所至，眼神所及，無一不是故國山川裏血淚迸的苦境。
那麼移民國、隱於桃源，該是樂了吧？對安土重遷的中國人來說，仍有著不已的苦。「物生有所，慎勿遷徙」是中國人的民族格一，除非萬不已，誰不眷戀舊鄉，迴翔再三？當年孔子離父母邦，車馬遲遲其行。介子推離開晉國，是身雖隱不甘於隱。朱舜水的移民日本，還不是夜夜拿著刀，海邊眺望中國嗎？己既無扶顛撥正的方法，又沒補空填海的本，有形的社會排擠爭攘還忍耐，無形的理破滅無所依托，才是最的悲哀！陶淵明寫桃花源裏的人，避向與外人間隔的絕境，做「不知有漢，無論魏晉」，連國中改朝換代的毫不關，有幾人做？真做，又是何等狠痛苦呢？
此說來，人生的苦境樂境，真是難講，並無一定，極樂的，居常常就是極苦境，端人的品等不同，有所不同；人的格不同，有所不同；人的境不同，有所轉變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