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載法國總統密特朗逝世前，說他通了人生哲理，就惜沒報導他通了什麼？
近年來我一直在留收集古今人物，在臨終時留的幾句話。俗諺說：人將死，其言善。奮鬥了一生，最後究竟關著什麼？遺憾些什麼？
孩子少，臨終前思簡單，像袁枚的外甥將瞑目的時候，坐來問媽媽說：舉頭望明月的一句是什麼呀？媽媽告訴他是低頭思故鄉，他躺點點頭就走了！害他爸爸一直哭著追問：兒在何鄉是故鄉？
全祖望的哥哥，幼極聰穎，夭卒時母親哭太傷，這孩子竟睜開已閉的眼睛來安慰母親說：別太傷，我就會回來的！後來母親又生了更聰慧的全祖望，名叫補，補回來了。
人的就啦，人物更麻煩，像曾國藩在日記絕筆處寫什麼呢？他寫：「我的精神散漫很久啦，應該收拾了結的，久久不完檢點，啊！像滿山落葉，全沒有個歸宿……。」像他這種「強」了一輩子，受夠了憂勤的淬礪，不肯蹈空一步，不肯矜張一語，臨了還在痛刻責己不夠完，在「立功」外還「立言」、「立德」，這密特朗總統死前努力完回憶錄的最後章節，很相像。
我收集的「臨終語」、「絕命詞」類，不一千則，但取義仁時所留，同質的比例很高。明朝亡國時，南京的侯世祿隨父殉難，匆促間寫二句詩：「身沾雨露難死，委泥沙骨香！」身雖死名香，就是他最的安慰。左懋在殉國時寫：「寸丹魂魄消將盡，化寒煙總不磨！」堅信精神不滅，充盈乾坤，命換來一個忠字，什麼苦難全不在乎了。
明代末年飄海來臺的寧靖王朱術桂，晚年不問政，種瓜讀書消遣，他的絕命詩是：「艱辛避海外，祇為數莖髮，於今已矣，不復採薇蕨！」臨終時為頭仍保留著明的髮型驕傲，為口中不曾吃過滿清的米糧驕傲。
相較，吳偉業，這個投降清朝做了「二臣」的人，臨終時對己在「草間偷活」有著無窮的追悔，寫「脫屣妻孥非易，竟一錢不值」的詞句來責，又寫臨終詩：「忍死偷生廿載餘，今罪孽怎清除？受恩欠債應填補，總比鴻毛不！」失節的罪孽了填不完的債務，責這一死輕鴻毛，連鴻毛不了。還遺命不請人寫墓誌銘，免提往難筆……
有點觀點的人，臨終時就灑脫一些，像蕭實疇臨危時寫詩：先我有了，但我的生，沒跟誰商量過。後我存在，有我的身體保留不住了。萬古，我身像蜉蝣，連晨暮不清楚，哪裏管春秋呢？今的七尺軀，就是明朝的一丘土，人生既不百年，還在百年裏填滿煩憂麼？
有著佛教信仰的人，臨終時就安詳，像《海鹽樊志詩鈔》裏記載蔣十八居士與他妻子雙修佛法，同日歸西，夫婦各寫了一首頌，居士寫：四合的幻身，今日分散了，像空中的風，像碧的月，既無障礙，又皎潔……。妻子則寫：西方是我們的歸路，趁風月的此刻，同乘一條般若船發吧！
錢肅凱即使被判處死刑，依從從容容學佛素養寫臨終口號：「是主人身是舟，舟橫浪緊使人愁，今登岸舟遺卻，明月清風任意遊！」認為身體是一條船，岸了就拋卻，剩是主人，岸後不必掛記船在浪裏的愁苦，岸後管吟風賞月，任意快活吧！
明代的吳中行，歷經生死難關，備嘗炎涼世態，臨終前寫輓詩：脫離了假木偶，丟棄了臭皮囊，活著既備受炎涼生死苦，死後究竟是是壞，尚難比較。不必過分悲傷，因為再活幾年，不過像渡一個晚罷了！我在人間取的已經夠了，還奢求什麼計算準的東西呢？我擔蓋棺論定的時候，是不是聲華已溢過了實質呢？位已溢過了德業？所希望省悲傷的力氣，不各努力……。聽各人臨終的話，常有著深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