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行經椰林，偶瞥向右方路，Ｔ教授背個書包緩緩走來。我揮揮手，跟他打個招呼。雖隔著三、四十公尺，我卻分明見，他眉頭深鎖，面土灰，氣色極為凝重。快一年了吧？笑容早已從他的臉消失，不言不語了他的標誌。五十歲的人，提前退休，因著我的理念，背了一個沉重的工，偏這工又孤立無援，時惹非議，不斷遭受扭曲，卻無由辯駁，於是Ｔ教授變了，變不是我長年來所認的那個熱情、敏銳、細密、沉穩、健談的Ｔ教授。
顯，Ｔ教授是不快樂的！但我：周遭又有誰是快樂的呢？
我們的孩子不快樂，因為他們的學習枯燥功利，教室為他們生活的全部，為他們揮不的夢魘；他們中的部分人一輩子不會了解讀書的真諦，亦無享受讀書的樂趣。我們的學生不快樂，因為他們學無，畢了業不知何何從，不斷升學了他們我逃／陶的最佳選擇，在剛體驗真正的人生與社會時，他們已備嘗挫折與失落的痛苦，境蒼老。我們的民眾不快樂，因為他們傾全力盡其責任、扮其角色，卻時時充滿菲薄、慚疚的理，終生沒有免於匱乏的由，免於恐慌的由。近十年來，我們的社會被政客、財團、權力的持者及意識偏執的狂者所操弄，於是真與假、是與非、善與惡的區辨為模糊不清，甚且顛倒逆轉。你完全不像，在我們的社會，任何「場域」有利益的介入，貼污名化的標籤，此遂行其醜陋若無其——即連原本最應純淨的教育與學術範疇俱不例外。在這樣的社會裡，誰會快樂？誰快樂呢？
許你會說那些操弄者是快樂的。其實不。焉的操弄者，恆需「眼觀四面、耳聽八方」，注意風向的轉變，免汲汲所經營者一朝盡空；焉的操弄者，更時時憂懼我權力的喪失及偽善面目的揭穿。在某個隱晦的角落裡，永遠藏著他們最不堪的卑微與不安。是他們完全不值同情，眾芸芸、默默的人民又是何等無辜。
我突明白己這幾年來，何境總是鬱結煩悶寡歡的。它無關乎後中年症候群、無關乎親人朋友的牽連影響，因為我感覺這社會處瀰漫著隱微的惶惶茫茫、不時冒突的憤憤，及甘墮落的麻木與放縱；我同時驚見在操弄者誇誇其談背後的冷漠無情與權力傲慢。范仲淹說：「先憂憂，後樂樂」，知范仲淹亦無從快樂。但他還有辯論是非的空間、有實踐真理的途徑、有後樂的期待與信；他的「價值」即在當時已備受肯定。反觀我們這時代的諤諤者呢？發聲的機會難，則遑論共鳴與共振！
——二○○三年四月二十三日聯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