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朋自遠方來

近來頗有奇妙的感覺。

突有許學術的會議密集召開,突千、萬外的舊雨新知接踵來眼前。學術會議的召開原不稀奇,稀奇的是散居在各的我的朋友,專業領域各不相同的我的朋友,竟這樣巧合的分別受邀,讓我沉靜止水的生活,拂陣陣漣漪,日子突熱鬧來。

先是漢堡學的沙敦博士,早早的就發來e—mail,告知我某月某日抵臺、某月某日離臺,及還見那些人……等等,字裡行間充滿了興奮情。我敦結緣於臺,當年行色匆匆,沒有特別感覺。後來我偕妻漢堡一個月,朝夕相處,漸漸認識的單純、熱情、教養、強,及的急子;古人說「赤子」,在身仍分明見。我永遠不忘記我們三人共乘夜車南林島的那昏暗寂寥的月台;不忘記在娘的陽台遙望瑞士國慶煙火,一邊慢酌Whisky,一邊唱著<綠島夜曲>的情景。後來來臺一學期,愛臺灣的愛文芒果、臺北的海食,及陽明山震耳聾的蟬鳴,還有這裡的朋友。於是,臺北了故鄉外最愛的城市。

後是京學的川合教授及金文京教授。川合先生專研唐詩及傳記文學,他煙癮極,蓄一頭蓬鬆的長髮,開一部勁帥的休旅車,住在郊外寒寂的山——從這裡不難見他濃厚的浪漫氣息,我相信他年輕時,必是所謂的「文藝青年」吧?但日本漢學的矜持、嚴肅是有的。他不言、亦不善言,初相接,難免有些不在,久則溫溫親。我從他身體會精讀、細讀、慢讀的重。迄今難忘的是冬夜擁爐在他中取各種魚菜蔬抓飯裹食的味,當時同在的還有蘇州學的羅時進教授。異國的夜、異國的人,共圍一桌繽紛的食物,縱屋外朔風野、冷雨霜,我們卻感受屋內的燦與溫暖。至於金文京教授,是結最早的異國畏友。那時他還在慶應學任教,來臺研究二年,住在信義路的國際學舍(今安森林公園內)。我們每週鄭騫老師中聽課,課後臺學生活動中吃雪菜絲麵。那年中秋節我邀他在頂樓的花園飲酒、賞月,月華釀、風水;聊著聊著,突他就沉默了,古人說「每逢佳節倍思親」,真是一點不錯。不久他夫人偕子女來臺北,住在安路的巷子裡,他的活力與笑容才又恢復來。我每週一次他中學日文——其實是聊、吃他夫人做的味晚餐。這樣的主客易位,當時並不覺怪,今來,不覺莞爾。文京是我少見的絕頂聰明,待人有情,學問、酒量、口才、文章莫不精彩的才子;他的優秀,你完全無從追蹤,嘆服欣賞已。十餘年間我們有太雋永的回憶,不是這裡盡訴的。此番他來,彼此兒女已長人,欣慰中竟有絲絲悵。

最後是南京學的張伯偉教授。伯偉才華眾,年輕氣盛,一般人不喜其言辭銳利,我見他一、二次,便知是情中人,甚覺喜愛。他酒量,又極愛酒,幾乎無酒不歡,有他在,舉座喧嬉鬧,彷彿童子。但做學問極嚴謹,責己甚苛,目前一頭栽進域外漢籍研究,宛見證其日益老。這次來匆匆,我特邀至中,對飲三種不同風味的single malt,夜半微雨中始醺歸。

這真是奇妙的一週。平日惦念,為不知何日再見的朋友,突笑容掬的盈盈現,生命中這種「驚喜」,特別滋潤我們枯窘的生活。孔子說:「有朋遠方來,不亦樂乎!」我突了悟那快樂乃來於:所謂「朋友」,其實映照了我們的靈、情懷、理,及生命喜悲感的軌跡;映照了一個最最真實的「我」。

——二○○四年十二月二日聯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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