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過年的記憶，僅止於學前。
父親任職於公車處，年節期間是他最忙碌的時候。沒有女主人的，從來不識年夜飯的滋味。我所記的是，挨挨戶向長輩拜了年，歡喜的拿了紅包，最後是父親的辦公室裡吃單位替他們準備的便當。在那個困窘的年代，便當的菜色遠比我們平日吃的豐盛，一邊吃著，一邊竟有著喜悅、滿足的感覺。
那時島的駐軍仍，走街，處是穿著便服的阿兵哥，電影院、餐館人滿為患，馬路兩旁更是投骰子、推牌九的賭攤，並不見警察取締，約是怕掃了過年的氣氛吧？此外，就是鞭炮的競放——有在這個時候，人、孩，白、夜裡，才無分別；鞭炮聲不絕於耳，鞭炮的火花燦照亮荒冷的夜空。許太愛鞭炮的聲響、鞭炮竄飛的姿影及那火藥的氣味，童年的我對放鞭炮從無畏懼。有一年，拿了一個粗的炮，整暇的點著，沒引信極短，還來不及拋，就在手中爆炸。一時間楞在那兒，不知痛。但從此後，放鞭炮時便總是離它三尺，香遙遙點燃；奇妙的是，興奮中了緊張，過年的感覺反更強烈了。
不過我最愛的還是春聯、唸春聯、背春聯。島人，無有不貼春聯者。我一一觀賞，最的當還是「增歲月人增壽，春滿乾坤福滿門」類象徵庶民百姓最平凡誠篤願望的句子；父親則新杼，表現他己內在的情，杜詩為聯：「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伴還鄉」即是一例。那一幅幅紅紙黑字或紅紙金字的春聯，年的喜氣、福氣全點染了；不管麼寒傖的屋子，春聯一貼，頓時回過神來，甚且更添幾分古雅氣質。那時、聯貼倒的極少見，彷彿有知書達禮的人，彷彿整個社會具高度的文化涵養。
年一直過元宵才結束。元宵節我廟裡滿滿的人們拿來還願的「米龜」，及猜燈謎。「米龜」米做綠蠵龜形狀，米色底，繪彩線，味微甜，不僅，亦頗吃。者半斤，者數百斤，襯在繚繞香煙及搖曳紅燭，莊嚴又溫暖，確有風調雨順、物阜民豐的吉祥感。至於燈謎，則因父親與三、四謎友恆為擔綱角，我耳濡目染，頗有概念。中謎底的獎品是肥皂、牙膏、毛巾類的日常品，獎不過是電鍋、熱水瓶類的東西，並不值錢。但謎題，永遠人頭鑽動，或默寫紙條傳遞謎底，雅不願人察覺；或急忙高聲喊唱，深恐為人捷足先登，示現眾生不同的格、理，極為有趣。朋友則處穿梭，亂猜一通，絕不赧，亦顯示了最坦露不修飾的人。當謎被中，鼓聲咚咚擂，歡欣、惆悵、羨慕……各種神情揉雜一片，那氣氛、那光景真是無比，難形容。
學後，恆在市裡過年。空間遽擴，少了那份擁擠的熱鬧；春聯愈來愈少見，終至絕跡；鞭炮了「安全鞭炮」，索無趣，漸漸的，就沒人再放；燈謎雖仍點綴，卻愈來愈無章法，謎者率三腳貓，謎的機趣纖芥不存，古味盡失矣。我曾不斷在市場中、寺廟裡，乃至市隱密的街巷找尋年的感覺，卻終歸是徒勞已。
於是有關過年的記憶，依靜止停格在那風的島。
——二○○三年一月三十日聯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