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了三十年的村落，今走了。
不知是意還是巧合，就三十年前他來這裡的那一一樣，是一個濃霧瀰漫的日子。
三十年前他在嘉義的中藥店當學徒，歷史的悲劇發生期間，一個常來中藥店聊的長輩被槍斃且曝屍在火車站前。那是他少數打裡喜歡敬重的人，於是就傻傻買了香遠遠祭拜，中藥店老闆知後怕惹禍身，當就他辭退了，他「愈遠愈，趕快跑」。
年後他兒子曾經問他說：當時你哪會那麼浪漫跑這離幾百的台灣頭來挖金礦？
他的回答是：浪漫？……是傻！才會像鳥己飛入籠，是傻，才會年紀輕輕身體就先埋一半！
此刻，他站在崙頂，102號公路通往村落的岔路。
氣的時候從這裡俯瞰整個村子；當年剛的時候他一樣站在這裡，望著一片白濛濛的山谷，不過他記當時曾經在裡這樣著：金仔山……我來了，當我離開的那必是錢銀滿袋，準備回嘉義買園買田、娶妻生子的時候！就在那一剎那間，霧……忽散，一個有三百戶人、有電、有客運車行走、人聲鼎沸的村落就整個清晰現在山谷裡。
那是一九四七年的。
現在……即便霧散了，他的是一片人屋空的廢墟，人走了，等他這一一走，全村將剩三戶。
來的時候十七歲的他還沒有入坑工的資格，在搗礦廠當雜工。十九歲時認識了一對喪子的夫妻，願當人的義子，住進人裡。二十歲開始入坑工，二十一歲時，這對夫妻跟他說：你該娶太太了，我們在貢寮的山幫你物色一個女孩……不過我們希望招贅的方式，生的一個男孩子跟我們的姓，繼承我們的香火……
他說他答應了，理由是：情義。因為沒有他這個義子在身邊，這對夫妻老了有誰照顧？
他記幾年後當他帶著妻兒回嘉義，父親著床熟睡著、跟他不同姓的長孫時，忽壓抑著情緒說：我這世人沒做什麼傷害理的……怎會生一個背祖的兒子？
他說他在父親面前發誓：我不會讓他忘記己血的來處。
後來又生了兒子，跟他姓了，他生「民雄鄉松山村」裡頭的兩個字為孩子命名。
後他就在黝暗、潮濕、處處危機的礦坑裡汗水體力換衣糧，養活了他的義父、義母、妻子五個孩子。
三十年來不知有少次走過崙頂，但每經過一次，當初「錢銀滿袋，買園買田」的冀望就淡了一點，今站在同樣的方，他的又是什麼？
年後當他掛著氧氣管，躺在醫院的病床回那一的情景時，他跟兒子說：我……我認了，這一生兩字：無緣……父母無緣，富貴無緣，土無緣。
那，他妻子一趟一趟為數不的具雜物、細軟扛崙頂的岔路，等著朋友的孩子開車從九份過來，幫他們它運瑞芳那間不山、不會再有濃霧在門口縈繞的公寓裡。
最後的一趟他手裡捧著的是跟他不同姓氏的祖宗牌位。
當他們走過崙頂的時候，沒霧竟慢慢散，讓他留這個村落最後的一瞥，是滿山的芒草垂掛著晶瑩的水珠，有淚滴。他無語凝視著一片死寂的村落，最後才言語似說：幾十年人生……一轉頭，什麼沒有。
妻子說：有啦……至少我們養了五個孩子。
他了一眼妻子後，說：但是……這些孩子此後不就我一樣？一個連故鄉沒有的人？
這是一九七五年冬一個斜風細雨的午後。
三年後，那個俗稱「粗坑」的「台北縣瑞芳鎮山」就從台灣的行政區域永遠被除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