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半個月來在車隊的轟隆聲中醒轉，約比往常早半個鐘頭牀，著著實實護了些書。有一兩沒讀書，走走，見著「曉風殘月」，就了柳永。尤其山頭沒有雲，見著將盡的殘月剛，幾乎貼著山頂，俄頃間，往浮升，跟初三、四的新月往沉落，形對逆景，令人覺著新奇的詭異感。曙色的侵至，並不像有雲氣時是魚肚白，山頂的色先是玄藍，倏忽間變為深藍，很快又變為黃綠，最後纔變為熾白，此時朝日已在山背後，正一步步踱著山坡向山頂登來。觀察這破曉一段的色變化，是晴晨早人的無所。今概是晦日，不便是朔日——這個月太平仔魚錢我是隨日現付，我又不著意在日曆。探頭沒見殘月，但拂曉前的色極，為了貪曉的變化，我捨了曉讀，開門。纔四點一刻，玄藍的空依閃爍著萬點的星光，深夜無異。向來夜讀耽書，往往至於夜分，啟戶子夜遊，總覺夜色深夜空奧，越是耽，越是往深處走似的。此時夜色空雖一樣的深奧，卻因經驗，知已快邊緣，再跨一步便邊界，感覺像殘月於新月，有種奇異的詭譎感，或者說，是種便宜感。往常在子夜是無法兒清醒著向它的深處走入，此時是何等在清醒著來面對它的深，這就產生了詭譎感便宜感。一開門，便見狼星隻眼正當額在南，獵戶座近乎中吃西，老人星遙遙乎南極送輝來。惜這個月份不會有啟明星，不稍停見它從山頭觱，那纔是真景。有一年，是這十月旬，見著殘月一新月，跟啟明星相傍昇，啟明在左（北），殘月在右（南），相距不及四寸，那詭異的感達極點。
宰我晝寢，孔子說他朽木不雕，概古人沒有午睡的習慣。其實外面陽光正明亮，竟豬寢，實在不像話。像南北極的夏，沒有黑夜，在陽光照明的時候，反常寢寐，那是沒話說。我一向見人午睡便覺難過，那是腐敗的人生。農人向來絕對沒有午睡的習慣，憑這一點農人的生命力、毅力、制力。一個人的精神不連續支持十六個時，說這個人有毅力、有制力或持力，我怎樣不相信。午飯後，南邊族親那邊，沒見一個精神萎頓的人，雖人人日（部分日前）便忙了一整個早晨午，我見他們個個雙目仍閃著充沛的光，老人不例外，即使兩眼被白翳遮著的人，還是睜著眼皮，不辜負晝光。農人手沒做活便算是休息了，那有白日瞌眼的兒？我這是衡量人世良窳的一個基準，一個社會若盛行午睡的習慣，那一定是百弊叢生的社會無疑。
今日晴，概這是晴季的頭一日。晴日的來似在微笑，住在一連微笑半年的間，再憂愁的人會微笑開來，何況原本就是滿怡悅的人，怎不日日在微笑中過？
午後從南邊踱回來，見十數隻麻雀在老楊桃樹南蔭外粉沙徑旁沙浴——那條徑是我來往住屋與牛滌踏來的。站在庭中，一忽兒飛一隻兩隻，一忽兒又飄來幾隻，數了數，最時面有十七隻，每隻在粉沙牄了一個塢。平時麻雀不見怎樣，眼前見牠們浴狀，真是盡妍極態，不勝收。麻雀原本是警覺極高的鳥，見人必逸；是與我相熟了，全不在意，我感萬分的安慰。麻雀沙浴是常見的，但審不打開來，過千百遍覺不，偶的無，反實的見了。我站在那兒仔細端詳牠們的造形，實在是種鳥。水浴一直不曾見過——許見過不經，明早放一面方淺盤水。
【音注】
牄：臺音請（讀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