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洋迷信「十三」一個不吉祥的數字,尤其逢星期五。那是因為耶穌與門徒進最後一頓晚餐是星期五,十三個人。但果沒有背師的猶,賣老師,那一頓晚餐,還是歡歡樂樂的團圓飯呢。見不吉祥的因素,完全是人為的。中國俗語說:「禍福無門,唯人招。」當耶穌釘死十字架,是他原始就抱著為世人免罪的偉犧牲精神,他求仁仁,升國,是再吉祥沒有了。終生痛苦的是猶,不吉祥的是猶。

由此來,一個人存一顆光明正、律己愛人,他的一生將無往不利,區區數字的魔術,又左右了你什麼呢?

春秋時代,齊國夫田嬰,富甲,號稱靖郭君。他兒子一羣,有一個賤妾所生子名叫田文,是五月五日端午節所生。靖郭君認為男子生於五月五日不吉利,命賤妾將他丟棄,(麼殘忍不負責的父親!)賤妾卻偷偷孩子養來。孩子長六、七歲時,有一叫他混在諸兄弟羣中,一同進見父親,父親忽見這張白白胖胖的生面孔,奇怪問他是誰。孩子回答說:「就是你丟棄的五月五日生的嬰兒。」父親怒,重重處罰他們母子。這個六、七歲的童子長跪,從容問他父親五月五日生究竟有什麼不?父親說,因為五月五日生的孩子,長了跟門橫木一樣高,那就是不吉利。孩子笑著反問:「果為這一點,那太簡單了,門拆加高一點就行了。況且,一個人生來是受命於呢?還是受命於門戶呢?」問做父親的啞口無言,暗中卻驚奇這個孩子年紀,此機智,內不但不討厭,反喜歡他了。從此待他,田文長後繼承父業,就是有名的春秋四公子一的孟嘗君。

這個人盡皆知的故告訴我們一點,數目字的吉利與否,完全操縱在己手中,孟嘗君當時說「人生受命於」,現代人更進一步說:「人生受命於己。」因為人定勝。儒雖有「盡人聽命」的話,老子說:「知無何安若命。」但一步先盡己,即盡了奮鬥的本分。「聽命」與「安若命」並不是叫我們坐在那兒接受命運的支配,是不「怨尤人」。古人所謂的「」,就是。楚項羽敗亡日,憤懣說己「身經七十餘戰,戰無不勝,攻無不利,今日敗,乃亡我,非戰罪」。這位狂飆式的英雄人物,沒有我檢討失敗的原因,是由於不接納忠言、太負、太意氣,卻歸咎於,故懷著滿腔怨憤終。我們於千載後,固不忍過分責備他,但引借鏡。

文豪海明威說:「一個人失敗,但不被擊倒。」迷信的理因素,尤其不當對立身行有所影響,否則,就是被擊倒了。

舊式的農村庭,忌諱特別。記我母親計數時數「四」一定說「兩雙」,「兩」字加一句「五子登科」,因為「五」「無」二字聲音相近。「沒有」說「不有」,因為「沒」「歿」同音。母親具備了舊時女所有的德,一生忍讓、謙卑,從來不向人訴說個人痛苦。橫逆來時,認命。我唯一的哥哥世時,哭乾了眼淚,認命。是對我的撫養、教育,卻沒有認命。我是女兒,沒有女兒不兒子,沒有說過:「你怎麼會是個女孩子,真是命。」反,時常對我說:「你是我獨養女兒,是我獨養兒子,一切你己了。」在節骨眼兒,母親是不認命,不迷信的。因此我從養不喜歡迷信,不怕鬼的格——儘管我走在馬路口時膽鼠,不過是「君子不立於危牆」的我解嘲已。

再說「十三」這個數字吧。對西方人是不吉祥,對中國人來說,還是姿采的數字呢!我國的寶庫經典,十三經是一切學術的來源。論語的注釋有十三。佛教傳入中國宗派為十三宗,宋元時代的畫有十三科,最巧的是孫子兵法是十三篇。見古人對於十三特別重視。認為是個很嚴肅的奇數。

唐宋時,佛教興盛,高僧圓寂後,所建舍利子塔,稱七寶塔,實際卻是十三層。我肄業杭州江學時,距校址數百步遙,就是六塔。外表望是十三層,進入塔內,拾級,卻是七層,建築非常精巧。登塔頂,俯瞰波濤洶湧的錢塘江,真有杜甫「振衣千仞崗,濯足萬流」的壯闊氣概。杭州的錢塘門外有一處古蹟稱為十三樓。東坡居士在杭州任太守時,時常憩息其,曾有詩云:「遊人十三樓。」由此來,十三實在是個有姻緣的數字。

我個人就非常喜歡「十三」,記我是十二歲由雙親帶杭州,十三歲考取了一個教會中學,正式當「學堂生」來。(這是母親對學生的稱謂,今說此三字,仍感特別親切。)那一年,母親帶我西湖靈隱寺進香,謝菩薩保佑我考學校。寺院中有一百零八尊羅漢。母親叫我隨己的選擇,從任何一尊羅漢數,數跟己年齡相同的數字,是怎麼長相的一尊羅漢,後請教寺內法師,預卜前程。我特選了一尊慈眉善目的羅漢,數十三時,卻是一尊離奇古怪的羅漢,鐵青的臉,一對眼睛裏長一雙手,伸長長的。每隻手中長著一隻眼睛,我駭一跳,總己將來一定不會有運。站在我身邊的老尚卻笑瞇瞇對我說:「這是一尊智慧羅漢(他當時說的名字我已不記了),他會保佑你聰明、讀書的。」我將信將疑。回後一直不快樂,庭教師解釋給我聽說:「眼睛裏長手,伸長長的,表示眼睛遠遠的,手裏又有眼珠,表示智珠在握。這不是很嗎?」我這才高興來,增加了信。後來更知是老師鼓勵我、安慰我的話。但那尊羅漢的古怪印象,總時時在。不由對十三有一個特別的觀念。湊巧的每逢十三,一切非常順當,這並不是迷信,因喜悅的情,往往使周遭物,化祥吉利。

最近我的妹夫應邀國訪問,啟程日,正是十三日的星期五,我妹妹初裏有點嘀咕,他卻高高興興帶路。現已暢遊歸來,精神飽滿。一位友數十年前的結婚佳期正是農曆十三日,他們現在已子孫滿堂。見境由造,理健康,使理智清明,萬順利,何必管那套洋迷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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