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把青》裏對比技巧的運用

《台北人》的主題,既是今昔比,我們不難像,者白先勇必量運「對比」的技巧。但《台北人》裏,有關此一技巧的運,沒有一篇《一青》那樣明顯,那樣直接,那樣透徹。

《一青》裏對比技巧的運,幾乎遍及構一篇說的每個元素。現在,我擬就《一青》裏人物、背景、布設、情節、結構、敘述觀點等方面,探討白先勇何利對比與對照,襯托方式表達「今非昔比」的中旨意。

《一青》的故,主是寫一個名叫朱青的女人,少女時期在南京,與一年輕飛行員郭軫戀愛,但結婚沒幾,國共內戰爆發,亂,郭軫隨著空軍隊伍被調離南京,不久便身亡。經過這番慘痛的生離死別,來臺後的朱青,簡直判若兩人,已死,乃抱玩世態度過日子,再沒有什麼夠傷的了。

為了襯現朱青的改變,白先勇在描繪前後的朱青外貌言行時,了許強烈的對比。

過的朱青,「來做客還穿著一身半新舊直統子的藍布長衫,襟掖了一塊白綢子手絹兒。頭髮沒有燙,抿整整齊齊的垂在耳後。腳穿了一雙帶絆的黑皮鞋,一雙白色的短統襪子倒是乾乾淨淨的」。

現在的朱青,卻是「一個衣著分外妖燒的女人」,「穿了一身透明紫紗灑金片的旗袍,……一扭,全身的金鎖片便閃閃發光來」。有「一頭蓬像鳥窩似的頭髮」,腳「一雙高跟鞋足有三寸高」。僅憑外表打扮,過的朱青,給我們的印象,是,純潔,樸素,拘謹。現在的朱青,是矯,世俗,華麗,浪蕩。

朱青的長相、表情與格,亦前後異:

在南京時,是「一個十八九歲頗為單瘦的黃花閨女」,「身段還未挑週全,略略扁平,面皮還泛著青白」。的「眉眼間卻蘊著一脈令人見忘俗的水秀」,真正是一個靈秀的女孩。(許就因靈太重,不發展,才那樣單瘦。青白吧?)見了人,「一徑半低著頭,靦靦腆腆,很有一股教人疼憐的怯態」。人說話,「不答腔來,一味含糊的應著」。

但十五、廿年後在台灣,失靈的朱青,身卻發達來:「腰身竟變異常豐圓來,皮色細緻了,臉畫十分人時,本來生就一雙水盈盈的眼睛……露著許風情似的」。再「沒有半點兒羞態」,居有了「白光那股懶洋洋的浪蕩勁兒」。在舞臺踏著倫巴舞步,「顛顛倒倒,扭頗為孟浪」;在己請客打牌,與幾個空軍夥子打情罵俏,滿口風話。

過的朱青,在感情中度日,異常敏感,憂愁。現在的朱青,麻木不仁,遊戲人間,耽溺於聲色樂,因總是哼流行歌,總是「笑吟吟」,「吃吃的笑著」,「笑彎了腰」。開口說話,半是帶著笑的。

朱青的改變,固源於戰亂喪夫的慘痛經驗,但年歲的增加,亦為基本因素。戰亂喪夫這種,果換個環境,便避免;但沒有一人夠阻止歲月逐漸蝕損我們少年時期的敏銳靈。現在的朱青,雖「全不像個三十來歲的婦人」,雖「歲月在的臉像刻不痕跡來了似的」,但畢竟不再是一個十八九歲的黃花閨女。同樣與年輕空軍往,前真,不懂,處處需郭軫照顧;現在卻負著年歲無形的包袱,不不「姐」居稱了。

昔日的朱青今日的朱青,固強烈對比,郭軫顧二人,形相當的對比。

顧是朱青在台北的情人,乍來、他郭軫很相似:同是年輕空軍,長體面,後來同樣墮機身亡。但這兩人在實質非常不同。郭軫「英氣勃勃」,對前途滿懷希望,由於「極為高強……不免有點負」。他是一個身健全的,有點不知高厚的青年(譬追求朱青時,他居駕飛機金陵女中空打轉子,終於被記過)。他愛朱青,保護,照顧。至於顧,卻完全沒有郭軫的氣魄。他很郭軫當時的年齡相仿,但因間隔一二十年,與朱青相對論,當向人說是「乾弟弟」了。前是郭軫照顧朱青,現在顧卻由朱青照顧。他不但不負,且相當畏縮,「朱青在招呼客人的時候,顧一逕跟在身後,替搬挪桌椅,聽指揮」。他雖是個飛行員,且長茁壯,卻不喜戶外活動,喜歡閉門搓麻將(「朱青告訴我說,顧什麼不愛,惟獨喜愛這幾張」)。這種閉塞的格,加他與年長女人發生關係實,指示他的身並不十分健康。難怪「劉騷包」說:

「顧,快點吃些,你們姐燉雞來補你了。」

《一青》的故背景,從前與現在,亦明顯的對比。朱青與郭軫的戀愛,發生點是抗日勝利後的中華民國首——南京。喪夫後的朱青,則住在台北。在這裡,雖空軍眷屬區從前一樣,叫做「仁愛東村」;雖空軍裏的康樂活動「並不輸於在南京時那麼頻繁,今平劇,明舞蹈」,但台北怎樣不比「那六朝金粉的京,處的古跡,處的繁華,一派帝王氣象」。

戰後的南京,是空軍的,他們充滿朝氣,無拘無束,趾高氣揚,「手挽了個衣著人時的姐,瀟瀟灑灑,搖曳過。談戀愛——個個單身的飛行員在談戀愛」。在台北,空軍則擠在新生社聽靡靡音,或像朱青的那些「空軍夥子」,專喜與異胡鬧說風話,關門來打麻將。前在南京,戰一旦爆發,飛行員立刻被調遣,戰場,在炮火中為國捐軀。今,在台北,由於「這些年來,日子太平,容易打發」,那些「穿了藍色制服的空軍」,無武,在遊藝晚會裏「拿了煙頭燒那些汽球砰砰彭彭亂炸一頓,於是一些女人便趁勢尖叫來」。

在背景布設方面,白先勇的「對比」手法,固主在南京與台北對比,,除此外,就是在單一佈景的描繪中,白先勇亦十分擅長將「情」與「景」做強烈對照,達令人感喟的反諷效果。一個例子即郭軫被調離南京時,師娘探望朱青的那兩段描寫。朱青傷悲痛,歪倒在床,「有哽咽的份兒」,「滿面青黃,眼睛腫瞇了來,著愈加瘦弱了」。穿著的,卻是「新婚的艷色絲旗袍」,壓蓋著的,是「一床繡滿五彩鴛鴦的絲被」。當時,「房子外頭不斷還有卡車吉普車在拖拉行李,鐵鏈鐵條撞擊的聲音,非常刺耳,村子裏的人正陸續啟程路,時女人尖叫,時孩啼哭,顯十分惶亂」。但與這種惶亂局面對照的,卻是眼前喜氣洋洋的新房:新粉刷的墻,新窗簾窗幔,「桌子椅子堆滿了紅紅綠綠的賀禮(與街拖拉行李相對),有些包裏尚未拆封。桌子跟卻圍著一轉花籃,那些玫瑰劍蘭的花苞兒開十分新鮮,連鳳尾草是碧綠(與朱青的青黃面色相對)。墻那些喜幛沒有收」。那塊烏木燙金寫著「白頭偕老」的喜匾,對於這個剛剛新婚就將永遠失愛丈夫的朱青,是何等辛酸的諷刺!

《一青》的情節發展,前後對比對照的方,實在不少。白先勇在全篇、兩節中,安排一些類似的場景或件,朱青前後異的表現與反應,來襯現今昔的不同。

譬在南京時,師娘一次朱青見面,一吃飯談話的情況,便們兩人在台北重逢,首次一同吃飯談話的情況,異其趣。少女時期的朱青,由於過度羞怯,簡直像個啞巴:「一頓飯來,我怎麼逗,不答腔來」。靦腆手足失措,必須由郭軫在旁「一忽兒替拈菜,一忽兒替斟茶」。在臺重逢後,首次邀師娘裏吃飯,當場卻幾個空軍夥子胡鬧,稱人「劉騷包」「雞王」等粗野綽號,說著「教你們輸當了褲子才准離開」等俚俗言語。吃飯時,朱青端一盆「熱氣騰騰的一隻肥母雞」,姓劉說了一句調皮話,朱青便「抓了茶几一頂船形軍帽,迎著姓劉的兜頭便打,姓劉的便抱了頭繞著桌子竄逃來」。姓王的加入打趣,朱青「笑彎了腰」,咬牙恨:

「兩個挨刀的,誆了姐的雞湯,居還吃姐的豆腐來!」

在這個場景前,雖先有朱青在新生社演唱流行歌的一幕,使敘述者與讀者對朱青改變實有所準備,但吃這頓飯時朱青的言語舉動,南京首次見面吃飯時的情景一比,還是令人十分震驚。朱青卻笑:「今不是師娘在這裡,我就說話來了。」暗示著這的胡鬧,還算是比較規矩的呢!

《一青》情節中,最主的對比,當就是朱青對於郭軫,顧二人墮機身亡實的前後不同反應。首先,我提一,就這二次墮機件本身言,來像是完全相同的兩回,但本質卻有一不同:郭軫的飛行失,發生在戰爭中,他是為國殉命。顧的飛行失,發生在桃園飛機場,是一個意外,一個不具任何歷史悲劇含義的意外。

當朱青郭軫在徐州的消息,「便抱了郭軫一套制服,往村外跑,一邊跑一邊嚎哭,口口聲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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