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年張東蓀先生在《東方雜誌》發表過兩篇論文，討論獸問題，並提理智救國的主張。今年李石岑先生杜亞泉先生為著同樣問題，在《一般》過一番辯論。
一言蔽，他們的爭點是：我們的生活應該受理智支配呢？還是應該受感情支配呢？張、杜兩先生是理智的辯護者，李先生則淑尼采，對於理智頗肆抨擊。
我己在生活方面，嘗感著情與理的衝突。近來稍涉獵文學哲學，又發見現代思潮的激變，由這個衝突發韌。屢次手癢，做一篇長文，推論情與理在生活與文化的位置，因為牽涉過廣，終於擱筆。在人通信中題不妨做，且這個問題是青年急於瞭解的，所趁這次機會，粗陳鄙見。
科學討論理，對於規範與實，辨別極嚴。規範是應，是人的意志定一種法則來支配人類生活的。實是實的，是受法則支配的。
比方倫理、教育、政治、法律、經濟各種學問側重規範，數、理化各種學問側重實。規範雖實不同，卻不不根據實。
比方在教育學中，「由發展個」是一種規範，根據的是兒童理學中的實；在馬克思派經濟學中，「階級鬥爭」「勞工專政」是規範，「剩餘價值」律「人口過剩」律是他所根據的實。
但是一般人制定規範，往往不根據實根據己的希望。不知人的希望界的實常不相伴，規範是應該限於實的。規範倘若不根據實，則不特不實現，且漫無意義。比方在實二加二等於四，人的希望往往超過實，硬二加二等於五。既為二加二等於五是很的，便硬定「二加二應該等於五」的規範，這豈不是夢語？
我所不滿意張東蓀、杜亞泉諸先生的學說者，就因為他們既沒有規範實分別清楚，又離開實，祇憑理訂規範。他們理智抬舉萬的位，不問在實理智是否萬；他們祇主張理智應該支配一切生活，不考究生活是否完全理智支配。
我很奇怪張先生柏格森的翻譯者抬舉理智，我尤其奇怪杜先生從哲學理學的觀點抨擊李先生，不知李先生的學說尼采，又不知他己所根據的理學早已陳死。
祇論實，世界文化個人生活果順著理智所指的路徑前進麼？現代哲學理學對於這個問題所給的答案是否定的。
哲學怎麼說呢？現代哲學的主潮流說主是十八世紀理智主義的反動。尼采、叔本華至於柏格森，沒有人不透理智的威權是不實在的。
依現代哲學，宇宙的生命，社會的生命，個體的生命祇有目的無先見（Ｐｕｒｐｏｓｉｖｅ Ｗｉｔｈｏｕｔ Ｆｏｒｅｓｉｇｈｔ）。
所謂有目的，是說生命是有歸宿的，是向某固定方向前進的。所謂無先見，是說在未歸宿先，生命不己預知歸宿何所。比方母雞孵卵，其目的在產雞，這個目的卻不必預存於母雞的意識中。理智就是先見，生命不受先見支配，所不受理智支配。
這是現代哲學一種主思潮，這個思潮在政治思演兩個相反的結論。
其一為英國保守派政治哲學。他們說，理智既不左右社會生命，所我們應該讓一切現行制度依舊存在，它們己會變，不人費力籌劃改革。
其一為法國工會主義（Ｓｙｎｄｉｃａｌｉｓｍ）。這派激烈分子說，現行制度已經夠壞了，它們打破後，任它們己變，縱沒有理智產生的建設方略，決不會有比現在更壞的制度發現來。
無論你相信哪一說，理智不是萬的。
在理學方面，理智主義的反動尤其劇烈。這種反動有兩個的傾向。一個傾向是由邊沁的樂利主義（ｈｅｄｏｎｉｓｍ）轉墨獨孤的動原主義（Ｈｏｍｉｃ Ｔｈｅｏｒｙ）。
樂利派理學者為一切行為不外尋求快感與避免痛感。快感與痛感就是行為的動機。吾人中預存何者發生快感、何者發生痛感的計算，後才有尋求與避免的行為。換句話說，行為是理智的產品，理智所取，則感覺快與不快為標準。
這種學說在十八、十九兩世紀頗盛行，了現代，因為受墨獨孤理學者的攻擊，已體無完膚。依墨獨孤派學者，樂利主義誤在倒果為因。快感與痛感是行為的結果，不是行為的動機，動順利，於是生快感，動受阻礙，於是生痛感；在動未發生前，吾人中實未曾運理智，預期快感何尋求，痛感何避免。行為的原動力是本與情緒，不是理智。
這個理墨獨孤在他的《社會理學》裡說很精闢。
理學二個反理智的傾向是弗洛伊德派的潛意識理學。依這派學者，比海，意識比海面浮著的冰山，其餘汪洋深湛的統是潛意識。意識在理中所佔位置甚，理智在意識中所佔位置又甚，所理智的力是極微末的。
通常所謂理智，半是理化（Ｒａｔｉｏｎａｌｉｚａｔｉｏｎ）的結果，理智來，常不在行為未發生前，在行為已發生後。行為發生，半由潛意識中的情意綜（ｃｏｍｐｌｅｘｅｓ）主持。吾人於後須解釋辯護，於是才找種種理由來。這便是理化。
比方一個人鍾愛一個女子，不由主的走的寓所左右。他己所舉的理由祇不外「報紙」、「訪哥哥」、「那棵柳樹今開了幾片新葉」一類的話。
照這樣說，不特理智不易駕馭感情，理智身不過是感情的變相。維護理智的人喜弗洛伊德的昇華說（Ｓｕｄｌｉｍａｔｉｏｎ）做護身符，不知所謂昇華半還是潛意識，其中情的分比理的分更加重。
總觀各點，我們知在實理智支配生活的力是極微末、極薄弱的，尊理智抑感情的人在思是開倒車，是由現世紀回十八世紀。
開倒車固不一定就是壞，是開倒車的人應該先證明現代哲學理學是錯誤的。不，我們決難悅服。
更進一步，我們姑且丟開理智是否確支配情感的問題，衡量理智的生活是否確比情感的生活價值來高。迷信理智的人不特假定理智支配生活，且假定理智的生活是盡善盡的。一個假定，我們已經知，是與現代哲學理學相矛盾的。現在我們來研究二個假定。
一、我們應該知理智的生活是很狹隘的。果純任理智，則術對於生活無意義，因為離開情感，音樂祇是空氣的震動，圖畫祇是塗著顏色的紙，文學祇是聯串來的字；果純任理智，則宗教對於生活無意義，因為離開情感，沒有神奇，冥感靈通全是迷信；果純任理智，則愛對於人生無意義，因為離開情感，男女的結合祇是為著生殖。
我們試生活中無術、無宗教（我是指宗教的狂熱的情感與堅決信仰），無愛情，還有什麼意義？
記幾年前有一位學生物學的朋友在《學燈》發表一篇文章，說窮究竟，人生祇不過是吃飯與媾。他的題目我一時記不，彷彿是「悲」、「哀」一類的字。
專從理智著，他的話是千真萬確的。但是他忘記了人是有感情的動物。有了感情，這個世界便另是一個世界，這個人生便另是一個人生，決不是吃飯媾就了的。
二、我們應該知理智的生活是很冷酷的，很刻薄寡恩的。理智指示我們應該做的甚，我們實在做的還不及百分一。所做的那百分一半全是由於有情感在後面驅遣。
比方我見很憐的乞丐，理智提醒我販濟困窮的理，是除非我中憐憫的情感觸動時，否則我百回就有九十九回不肯掏腰包。
前幾聽見一位國學投河的消息，朋友們談，覺他太傻。他固是傻，是世間有許項有幾分傻氣的人才做。
純信理智的人打計算，有許不利於己的他決不肯做的。歷史許俠烈的跡是情感的不是理智的。人類完全信任理智，則不特人生趣味剝削無餘，德亦必流為品。嚴密說，純任理智的世界中祇有法律不有德。
純任理智的人縱說德，是他們的德是問理的德（Ｍｏｒａｌｉｔｙ Ａｃｃｏｒｄｉｎｇ ｔｏ Ｐｒｉｎｃｉｐｌｅ），不是問的德（Ｍｏｒａｌｉｔｙ Ａｃｃｏｒｄｉｎｇ ｔｏ Ｈｅａｒｔ）。
問理的德迫於外力，問的德激於衷情，問理不問的德，祇給人類束縛，不給人類幸福。
比方中國人所認為百善首的「孝」，就當問理的德，當問的德。果單講理智，父母對於子女不居功，子女對於父母便不必言孝。這個理胡適先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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