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塊魚

嚴辰<憶京詞>有一首是這樣的:

憶京.陸居羅水族

鯉魚碩鯽魚,

當客擊鮮隨所。

此間俗手昧烹鮮,

令人空羨臨淵。

嚴辰是浙江人,在魚米鄉居懷念北人的烹鮮。故雖嘗不黃河鯉,但是北平的河南館子治魚還是有獨處。厚德福【注:厚德福——厚德福飯莊於光緒二十八年(西元一九○二年)創建,位在北京前門外柵欄街內,掌櫃陳蓮堂是河南杞縣人,對豫菜很有研究。這飯莊的股東梁芝山,是梁實秋先生的祖父,為官年,投資時,正值其從廣東卸任回京。因厚德福來源於河南,非常重視歷史傳統,飯菜取名與河南文人歷史典故有關。例:有菜為「杜甫茅屋雞」,從河南籍詩人杜甫的名詩「茅屋為秋風所破歌」來靈感;「包府玉帶雞」則稱頌河南開封府包青的清廉正直。】的瓦塊魚便是一絕。一塊塊炸黃了的魚,微微彎捲瓦片形,故為名。面澆著一層稠黏透明的糖醋汁,微灑薑末,那形色就令人饞涎滴。

我曾請教過厚德福的陳掌櫃,他說輕鬆,像做瓦塊魚沒什麼訣竅。其實不易。首先選材精,活的鯉魚鰱魚,取其厚。但是其中段最精的一部分。刀法有考究,魚片厚薄適度,皮,且盡避免魚刺切過分碎斷。裹蛋白芡粉,不裹麵糊。溫油,炸黃。做糖醋汁,藕粉,比芡粉,顯著透明,冰糖,乘熱加一杓熱油,取其光亮,澆在炸的魚片,最後灑薑末,就桌了。

一盤瓦塊魚差不快吃完,夥計就會過來,指著盤中的剩汁說:「給您焙一點麵吧?」顧客點點頭,他就盤子端,不的工夫,一盤像是焦炒麵似的東西端來了。酥、脆,微帶甜酸,味十分別致。是不誤會,那不是麵條,麵條沒有那樣細,沒有那樣酥脆。那是馬鈴薯擦絲,後油鍋炒的。若不經意,還會為真是麵條呢。

因為瓦塊魚受普遍歡迎,各仿製者眾,但是很少達水準。凡烹飪術,各不盡相同,即一論,某一餐館專擅某一菜數,亦不容他效顰。瓦塊魚是河南館的拿手,厚德福為最著;醋溜魚(即五柳魚)是南宋宋五嫂五柳居的名菜,流風遺韻一直保存在杭州西湖。《光緒順府志》:「五柳魚,浙江西湖五柳居煮魚最,故傳名。今京師食館仿為,亦名五柳魚。」北人仿五柳魚,猶南人仿瓦塊魚,不神似。北人做五柳魚,絲筍絲冬菇絲堆在魚身,魚硬,全無五柳風味。樊樊山有一首詩《縷蘅招飲廣居即席有》:

閒堂堂白日過,與君對酒復高歌。

京御氣橫江盡,金鐵秋聲塞。

未信魚羹輸宋嫂,漫將餅問曹婆。

百年掌故城南市,莫學桓伊喚奈何。

所謂「未信魚羹輸宋嫂」,是像詞。百年老店,摹仿宋五嫂的手藝,恐怕是不過爾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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