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載一九八九年三月三十日台北《中國時報》。
塑像島
——柏楊、趙少康、王克平對談銅像的文化結構
時間：一九八九年三月二十五日午四時三十分至六時三十分
點：台北市仁愛路「元穠」茶藝館
主辦：中國時報
據本報三月二十一日新聞報導，國內現有三萬至六萬座政治銅像，是世界擁有政治銅像密度最高的方。
這些政治銅像，不但是資源的浪費，妨礙景觀與通，且顯現社會過度形式化的現象。本報為了深入探討銅像的文化結構，特邀柏楊、趙少康、王克平三位先生分從不同的角度一場「跨行對談」，對銅像的政治格、社會意義藝術品質，有十分精采的論辯，值細讀、省思。
柏楊：關於對個人的尊敬、崇拜，中國往往詩歌來表達。有對神仙、人、或羅漢觀音，才雕刻來表達。我，雕像應該是來印度，銅像應該是西方舶來品。
這裡有兩件，我感特別：一，世界對尊敬或崇拜的人物，塑像表達：對厭惡或不的人物、痛恨的人物，似乎沒有人塑像表達。中國有，那就是秦檜鑄跪像，且是鐵，不是銅。這是中國很特別的表達方式，其他國沒有。比說，我們不像德國希特勒肯定為國的內奸，塑一個跪像。二，據我所知，國最銅像，不過，他們的像我們中國的像有所不同，他們是每一個人為一個銅像，一高興就造一個放在門口。但是，傳中國後，遂神聖不侵犯，主是中國的銅像，偏向於政治，百分九十九，是政治人物，並且是當權的政治人物。在陸，處是毛澤東的像：在台灣，處是蔣中正的像。
毛澤東還講過：「你們很，你們晚回睡覺，有我在外邊受風吹雨打，在這兒站崗。」他說這些話，「其辭若有憾焉，其乃竊喜。」其實是他很高興他有銅像。在台灣，蔣中正很喜歡聽人喊「萬歲」，這是毛病。現在，銅像在陸有問題，在台灣有問題。對蔣中正的銅像，開始有人破壞。十幾年前，處銅像，記憶裡就有這個印象，我就認為銅像最後的命運就是被打碎。王克平先生從巴黎來，巴黎的街有文學的、畫的塑像，這給我們一個啟示：銅像還有藝術、文學等感人物；比說，在知本溫泉，有郵差先生的像，他是限時專送的時候，遇水，蹚過水，爭取時間，結果被水淹死，這才是萬古常新的像，沒有人這個像摧毀。
另外，原則我不反對為歌功頌德立像，我認為有功就應該歌、有德就應該頌。貝芬他的響曲獻給拿破崙，我不覺是在拍馬屁，所我主張，有功德的，為他們立像，因為他們對國有貢獻，對人類有貢獻。不過，我反對沒有功歌，沒有德頌。
趙少康：我們現在太情泛政治化，這麼政治化的銅像，是泛政治化的結果。五千年來傳統的習，使我們對情很講究形式化，什麼形式來表達忠呢？建銅像。做市長，建個銅像；蓋樓，前面塑個銅像；蓋學校，豎個銅像，有沒有功德是另一回，表示己忠耿耿，總不會錯吧！每個人表示忠，於是銅像就越立越。銅像立了當就不敢拆，於是問題就了。舉個例子來講，概在五年前，我當時是台北市議員，記我提議幾次敦化南路的銅像拆掉。那時候，很少人敢提拆掉銅像，我提拆掉，為什麼拆掉呢？因為通很擁擠，汽車塞在復旦橋走不來。我跟市長談，跟公路局長談，他們告訴我說「同意」，他們認為應該拆，但是不敢拆。講很清楚，這個銅像拆，不是他們夠決定的，有些單位會反對。為什麼最近敢拆了？我概跟經國先生逝世有關，並不是現在的政府官員比較有魄力。這就讓我們覺很難過，假定我是經國先生或他的人，我很難過！我在世的時候，你們不敢拆；我世了，你們就拆；這充分暴露官僚系統裡怕、不敢面對現實、過度形式化的一個現象。
另外一點，就是我們常常喜歡個人神化。整個社會，有政治人物，特別是領導人物，當神的這種態，媒體刻意往這邊塑造。解嚴後，了很，但是很時候還是流露封建的思，我個人覺這是打破的。我最近常講「沒有人是不批評的」，因為沒有人是不犯錯的；犯錯就批評，管他位置高，他今就是總統、就是黨主席，他犯錯，告訴他你的法。果一味捧他，權力使人腐化，他就忘了「人是會犯錯」的。
一個人職或死後，覺他一生中或他在職期間，對國、社會、人民有很的貢獻，這個時候，立一個銅像，個紀念，讓人憑弔，我覺這並不是一件壞。國外的例子很，像華盛頓州林肯紀念堂，人們覺他很偉，對國有貢獻，所國人建紀念堂憑弔他。果說，你在街巷，處林肯的銅像，就會煩，那就適其反。
我個人覺，我們對一個人的尊敬，是對他做的情跟他的貢獻尊敬，並不是尊敬一個人的銅像。銅像，並不表示對他的尊敬就。當並不表示沒有銅像，我們就不尊敬他，這兩個沒有必的關係。
至於最近吳鳳銅像被破壞，我倒覺不必，因為我總認為，即令發點是的，手段還是不違法，我不認為這是一個值鼓勵的行動。
這是整個觀念的問題。我們將來不再搞個人崇拜，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尊嚴；每個人活有價值有意義，是個了不的人，不一定崇拜銅像。我們今講民主，似乎又離民主很遠，民主是一種實踐，最重就是你尊重己尊重別人。我們不尊重別人，甚至有時候不尊重己，所才搞這種個人崇拜。假觀念打破這種封建的思，比拆除幾個銅像更重。另外，我不希望拆除銅像運動，反對派人士它泛政治化，就是「我銅像拆掉，就是我反對你國民黨」。這會變兩極化。本來是一件應做的，結果彼此各據立場。這樣沒有意義！平氣來談這件。假社會部份人士覺銅像不應該這麼氾濫，那麼從影響通、影響景觀的先拆，我倒覺這個做個民意調查。現在，聽少數人講，特別是異議團體來發言，會讓人覺他們是銅像的議題來達他們的目的，我覺這不。他們話題提來，我個人覺很，但是不發展又是黨派爭，最後又一件變相當僵持的局面。不過，我這種發展，有是這個樣子。因此，例《中國時報》做個民意調查，讓政府有個參考。相信經過報導、討論，民眾應該有所選擇。
王克平：陸有過一個造像運動，那時每個人有毛澤東的紀念章，每個學校、機關，造。陸沒有錢，銅是戰備物資，限制厲害，所塑像是水泥做的。但是沒有這麼搞雕塑的人才，雕刻被打倒了，很是叫學生、工匠做，是政治表態，表示己效忠毛澤東。於是突間，處是毛澤東。後來拆除的原因很有趣，很是因為造來的很難，所江青發了火，說造的像很難。且了油漆被風化後，有各種各樣醜陋的毛澤東像現，所決定拆除。我塑的那個毛澤東像，是諷刺毛澤東的，誠阿城說的：「是唯一不像毛澤東的毛澤東像」。真的，像的方很少，但越不像的，將來越會被當做藝術品，越有紀念。越像的，越不行。真正藝術的東西不像。後人管你像不像，他一個雕像是衡量這個像有沒有藝術？有沒有傳神？使他感動不感動？所造一個像流芳千古，必須使這個像真正有紀念、藝術。我造的那個毛澤東的像根本不像毛澤東，反有人說是毛澤東最的一個像。在法國，真正政治人物的像不。像羅丹做了很像，巴爾札克的最不像，反被很人稱為是一件的塑像，因那神態表現巴爾札克的形態，就被立在巴黎市的街頭。法國有很歷史人物立在街頭，像拿破崙、路易十四，不再考慮他像不像，雕像有藝術價值就。
現在西方政治採取一個更高明的，對己塑碑立像的方法。像龐畢度他在世的時候，總統任職七年，他就搞了個龐畢度現代文化藝術中。當時不是他的名字，他死了後，覺對龐畢度這個人在政治有很爭論，有，有壞；但他這件做，本身是一種文化業，對法國的文化業，對整個歐洲的文化流是很的一件。所，他死後，就他的名字命名文化藝術中。這本身就比他的像、他的碑更了歌頌的。很人不知龐畢度做了些什麼，但知有了個龐畢度文化中。這種文化業，對群眾有處，當紀念他，這是一種更高明的——為己塑碑立像的方法。
柏楊：我砸像這個問題，果群眾憤怒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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