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鏡花水月

穿過直布羅陀海峽,三島丸鳴笛三聲,船的水域就是中海了。

一場颶風剛剛過,海面平靜像一塊光滑的玻璃。太陽從船的後舷升來,黃綠色的陽光彷彿在水面游動,海水越發澄明,飛魚追逐著航船,落落,煞是壯觀,有幾隻竟飛落在甲板。有藍鯨在不遠處由在噴吐著飛泉,那水柱在陽光是安寧的黃綠色。

徐志摩拉了一張帆布躺椅,在甲板半躺半坐,中海濕潤清爽的季風,吹拂他濃密的頭髮,他推了推眼鏡,口呼吸著早晨清新的空氣,這黃綠色的陽光,很容易使他比海更遙遠的方。

這是一九二二年九月,徐志摩懷著異樣的境,搭乘這艘日本商船回國。

他瞇眼睛,彷彿聽那黃綠色的陽光一樣聲音從海裡傳來,彷彿聽一粒魚卵裡的生命砰開放,彷彿聽一隻懷珠的母蚌痛苦吟。

⊙徐志摩正式離婚歸國

他是為了一個夢,中斷學業踏歸途的。這個夢,像血管裡的毒一樣折磨著他,為了那個無法排遣的影子,他寢食不安。一個人獨處的時候,他總是痴痴勾勒著那張千遍萬遍默過的面龐,總是勾勒不一個完整的形象,勾勒的是一些回憶的片斷。

夢做不一個的時候,詩卻寫了不少,每一首詩,是獻給中那個偶像。「一樹沒有兩張相同的葉片,沒有兩朵相同的雲彩」,足顯他情。

此刻的徐志摩,已經為他的所愛,清掃了靈深處那片最聖潔的土,該的了,該來的期來嗎?經歷過了,掙扎過了,他已平鏡。

六個月前,他曾致信在德國柏林留學的妻子張幼儀,坦率談了己對婚姻愛情的理解:「真生命必奮鬥求來,真幸福亦必奮鬥求來,真戀愛亦必奮鬥求來!彼此前途無限,……彼此有改良社會,彼此有造福人類,其先榜樣,勇決智斷,彼此尊重人格,由離婚,止絕苦痛,始肇幸福,皆在此矣。」

信剛剛發,他便動身了柏林。此時,張幼儀已為他生了二個兒子彼,彼剛剛滿月,已經會甜甜笑了,他不知該什麼樣的目光,回報兒子那雙黑葡萄樣的眼睛,,他還是請了金岳霖、吳經熊做證人,與張幼儀在離婚書簽了字。

北雁南飛,又是故國殘秋。

徐志摩這隻海外歸鴻,此時已力瘁。夢醒了,夢碎了,他不知己回國後這一個月是怎麼活過來的,是聽朋友們說他脫了個人形,合體的長衫寬了許。

他在海船後不久,就聽一個無疑是當頭一棒的消息,林徽音已同梁啟超的公子梁思結為秦晉。

他不敢相信,但朋友告訴他,梁啟超已寫信給長女梁思順,明明白白講了林徽音同梁思的婚「已有言」。他還是不敢相信,他已經沒有力氣接受這殘酷的現實,他的人已羅敷有夫。

耐不住這靈魂的煎熬,一個月後,他還是硬著頭皮踏了北的列車,他在林長民受了熱情的接待。

林住北京景山西街雪池胡同,那是一條短短的胡同,緊緊依傍在北海公園東側,舉目便見聖靈的白塔,庭院幽幽,井中兩株栝樹,枝葉細細,無力不乘珠。

林長民髯已不復見,巴刮鐵青,卻顯幹練精神,他對在英國結識的忘年友十分殷切,興致勃勃請徐志摩喝紹興「花雕」,他說在國外呆了那麼年,卻沒有養喝洋酒的習慣,還是鄉的酒啊!

⊙那雙眼睛刺痛了徐志摩

在林沒有見徽音,卻見了懸掛在書房「雪池齋」福建老詩人陳石遺贈給林長民的詩:「長者有女年十八,遊學歐洲高志行。君言新會梁氏子,已許為婚但未聘。」證實了林徽音的婚嫁說,徐志摩不不相信命運原來是此的魯鈍、盲目任。

徐志摩榻在北新橋鍋燒胡同蔣百寓所,蔣百早年留學德國,曾任總統府顧問,此時棄武從文,主編《改造》雜誌。他是徐志摩姑夫的族弟,一個不遠的親戚。

幾後,他在百無聊賴中接受了清華學文學社的邀請,做一場《藝術與人生》講演。

從歐洲歸來的徐志摩,正是才名俱甚時,在學生中崇拜甚眾。那,清華高等科的禮堂裡,黑鴉鴉擠了二、三百人,是慕名來的聽眾,有許人是為了這位異國歸來講演者的風貌。

徐志摩穿一件綢夾袍,加一件背,綴著幾顆閃閃發光的鈕扣,腳是一雙黑緞皂鞋,那氣質風度,立刻傾倒了聽眾。主持講演的梁實秋,剛剛介紹完徐志摩的情況,禮堂裡便爆發一陣熱烈的掌聲。

他抬頭來,望了一那一片青青白白的頭顱。突,他的目光在前排的座位,碰撞了那雙杏子一樣的眼睛,林徽音不動聲色坐在四排中間的位置。

徐志摩的思緒被打亂了。他的眼睛彷彿閃爍一片灼人的光芒,瞳仁被那光芒刺痛了,他的喉嚨彷彿被人扼住,足足兩分鐘,一個字沒有講來。

他努力鎮定一,是跳已失了正常律動,他不知是怎樣講的,流利的英文驟變生澀了,結結巴巴,有時不不停來喘口氣,他的額頭沁了汗珠。聽眾席響乒乒乓乓搬椅子的聲音,後排開始有人不耐煩退場了。

講演結束後,徐志摩還痴痴站在講台,望著空蕩蕩一片桌椅,他的目光落在四排林徽音坐過的位子,彷彿感覺了一絲飄逝的餘溫。

幾後,徐志摩突接林徽音約他遊香山的邀請。十二月的西山,黃櫨楓樹的葉子玲瓏剔透紅著,滿坡滿嶺焚燒著薄薄的嫩寒。

十二月的西山,展示著生命神充滿激情的創造。遠近,那滿坡滿嶺的紅,層次分明,或疏淡,或濃密,或熱烈,或奔放、或喧騰,或寧靜,或飛瀑,或流泉,路轉峰迴,各異風情。十二月的西山,別的色彩不重,綠瘦黃衰,全讓給了這筆澄墨的姹紫嫣紅。

⊙徐志摩與梁思各有千秋

他們踏著一山純氳,拾級。徽音似乎還是一年前的徽音,是圓圓的杏眼中了幾分熟,了幾分沉鬱。

徐志摩卻覺,他現在是雲裡霧裡林徽音了,遠山的秋葉脈脈清晰,眼前這張臉龐卻迷迷濛濛。

他們默默向攀援著。徐志摩覺,那些在他喉嚨裡滾了少遍的話語,此時竟吐不一個字。

林徽音彎腰拾一粒石子:「志摩,你知這是什麼石頭嗎?這是黛石,女孩子來描眉的,不我描給你。」

志摩從夢中初醒,沉靜了片刻,緩緩吟:「風淒霜冷,怎忍蛾眉依舊。」徽音低了頭。

在徑崎嶇的荒草叢中,他們一座僧墓。墓碑生滿了蒼苔,林徽音一束松針,仔細剔掃碑的浮塵,卻已讀不那斑斑駁駁的碑文。

喃喃說:「不知這青石底埋的是誰?」

「是我。」徐志摩卻冷不丁答:「我從個世紀已經埋在這裡了。現在的我是一個軀殼,我的,我的愛,我的希望早就埋進這青石板了。你從這塊墓碑讀不年代,讀不姓名,讀不裡滲的血,那是不應該寫在石頭的。」

林徽音的眼睛不由濕潤了。

離開志摩回國後,林徽音仍在培華女中讀書,有一段清靜的時間來思考己的婚姻問題。曾次徐志摩梁思放在平秤過,論才華徐志摩無疑是合適的,是在政治界學術界的聲譽,徐卻遠遠不及梁。

徐志摩雖風度翩翩,但畢竟比了八歲,且是結過婚的人,正因為這一點,姑極力反對林徽音的選擇,生怕己萬一有一會為二個張幼儀。再加梁、林兩是年的世,老人們一再撮合,林徽音覺梁思是值信賴靠的了。

知這樣做對不志摩,了他傷的樣子,痛苦萬狀。不遠處的石庵裡,傳了尼姑們抑抑揚揚的誦經聲,林徽音盡力收拾伏的情緒,求徐志摩談談近況。

徐志摩苦笑著搖搖頭。講什麼呢?本來有那麼講給你聽的故,講我在海寫詩,講我回國後跟祖母寧寺燒香,祖母說燒一炷香許一個願,是我燒了三炷香,許了一個願,那就是讓我生生死死你在一。現在這些是笑的廢話了。

他們的沉默,被楓林燃燒了灰燼。

「志摩,給我讀讀你的詩吧。」徽音的話語輕拂過林間的微風。

「從你走後,我寫了關於康橋的詩,就給你讀一首吧。」徐志摩唸著:「康橋,再見罷:我頭盛滿了別離的情緒……。」

那夾帶著硤石官話的男中音是那麼熟悉,卻又彷彿外飄來。林徽音像又見那個身穿黑色學士服,頭戴四方學士帽的徐志摩,像又見那個飄長衫清風明月的徐志摩,從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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