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曾述及非經典文字或意象的文學，屬於一般不顯著的或無名的品。他們打破了經典傳統，他們的品是從己內的喜悅情緒寫來的，寫的動機單純為創造的嗜。易辭言，這些品在西洋意識中，是富創造的優文學。不過在吾人將述及此等說戲劇前，似宜先行檢討經典文學的內容，中國學術的品質，並那班智識階級群的生活修養。他們安坐食，受人民供養，雖推進了相當德教訓，毫無創造。此輩學者寫了些什麼？什麼是他們的智力工？
中國是學人的領域，學人便是統治階級，至少當承平世，人民崇拜讀書人身分的理常被孜孜不倦的培育著。此學人身分的崇拜，形一種普遍的迷信形式，有字紙不許隨意拋擲，並不許於不敬的途，常有專職的人四蒐集，聚燔於廟宇或學校中。至戰亂世，則此故稍微變更，因為軍人往往闖進學者的居屋，或將古版珍本付一火或拭鼻，或者連屋子一古腦兒縱火了。但是這個國的文學活動力至為雄，軍人焚書尤踴躍，書籍收藏量尤鉅。
當時，約當紀元六百年，皇收藏書籍已達三十五萬冊。及唐代，皇收藏者，計二十萬零八千冊。一○○五年，當北宋中葉。一部百科全書，包括各類書籍一千冊，告。總有御纂叢書《永樂典》世。此書蒐集精選古代珍本二萬二千八百七十七卷，分裝一萬一千九百九十五冊，為明初永樂皇帝（一四○三——一四二四）所主持編纂。清時，乾隆皇帝所頒最具有政治風度法令，為徹底審查現存未毀書籍，其表面目的為保存典籍，但其同等重目的，則在毀滅那些不滿異族統治的著，及其完，蒐集保存本來面目著三萬六千二百七十五冊，分七部，即著名《四庫全書》。但乾隆皇帝同時又完另一功業，他令銷毀全部或一部書籍凡兩千種，興文字獄二十餘，其著人或翻革，或監禁，或流配，或處死刑，有時還毀滅著人的祖祠，將眷充官奴官婢——這一切罪戾，由誤一字，《永樂典》與《四庫全書》，卷帙浩繁，代表依據正統派標準認為值保存的著選集。有許著僅在書目提中予簡短的褒譽介紹，其本書卻不收入《四庫全書》俾永傳不朽。真實具有創價值的著像《水滸》、《紅樓夢》當不蒙選入，雖《四庫全書》中仍包括不少筆記，寫些零星瑣，歷史考證至雅茶名泉，神狐水怪，貞節嫠婦記述，此等筆墨，均為中國學人興會所寄者。
則此等書籍，所寫者為何？試一檢閱由《四庫全書》流傳來的正統派圖書分類編目法，極有興味。中國書籍被分四部類：（甲）經、（乙）史、（丙）子、（丁）集。經部包括經籍經籍註釋書，此類工曾耗費極部分中國學人的光陰。史部包括歷代通史、專史、傳記、雜錄、理（包括遊記、鄉土志、名山志）、文官考試制度、法典、律令、書目提，歷史批評。子部名稱由來，本係採周代諸子，但其內容卻包括了中國的一切專門技術與科學（有西洋學中哲學院），其中有軍學、農藝、醫藥、占星術、文學、巫術、卜筮、命相、拳擊、書法、繪畫、音樂、房屋裝飾、烹飪、本草、生物學、儒哲學、佛學、、參考書籍，無數述筆記，包含雜亂無章的奇談野乘，海闊空，不分類，凡宇宙間現象有記載，尤鬼怪神仙說。各書局亦有將說歸入子部者。集部亦稱為文學部，因為它包括學者的著述、文學批評，詩詞戲曲的專集。
所謂科學著述，試一審其內容，則覺其內質不外表動人。實際，中國並無所謂專門的科學，除了經籍訓詁與歷史考證。這其實不過為科學的一個分支，它供給埋頭苦幹者研究園。文學，除了一部分主教學者的著，很相近於占星術，動物學植物學很近似烹調術，因為許動物果蔬是食的。醫學常處於卜占星相列，所謂醫卜星相。理學、社會學、工程學、政治經濟學錯雜包含於筆記中。有些的品列入子部的本草動物學類或史部的雜記類，乃他們的筆記顯較明顯專門特，受優越的待遇。但除了特殊超越的幾部著外，其精神與技術在根本與集部所收的筆記並無區分。
中國學者的發抒其特殊才，簡括分循三條路線：考究、舉子業，經籍意識的文學。吾們依此中國讀書人分三個典型，學者、破靴黨、文學。學者的訓練準備應試科舉的訓練是極不同的，是早年須於二者間加抉擇。有些舉人——二級官缺候補資格——竟至終身未讀過《公羊傳》（十三經一），有許淵博的學者終身不寫一篇八股文應科舉考試。
但中國老學究的精神是敬佩的。學究最優秀者，具有歐洲科學的精神，具有同樣治學的毅力，獻身學問不辭辛苦，他們往往缺乏專門的科學方法，他們的著缺乏西洋明晰的文體與確鑿有力的理論。因為中國古來學術需無限的艱苦，異常的博識，與幾乎超人的記憶力，致使學者須窮其畢生力研習，有幾個學者竟背誦卷帙浩繁的司馬遷《史記》，始至終，鮮有脫誤。因為缺乏索引的工，學者一切仰賴記憶的積累。實際容易揭明處的知識在任何百科全書中找者，常被輕視，優秀學者是不需任何百科全書的。吾們固有許鮮皮活的活動百科全書。臨探本溯源有所引證時，在昔時長閒的生活中，固滿不在乎於一時記憶，抑或費全日工夫始尋獲者。英國貴族常費其終日縱犬獵狐，樂此不厭；中國學者興奮失望於鑽研考究，其情緒幾與相同。此孜孜不倦的精神，巨著常由一人單獨完。馬端臨的《文獻通考》，鄭樵的《通志》，朱駿聲的《說文通訓定聲》，段玉裁的《說文解字注》。清初，一代師顧炎武，當其考究文化理時，常載書籍三車，隨周遊四方，隨時尋獲與向說不符實質證據，或從父老口中獲矛盾相反故——它的論據材料即此輩父老口中蒐集者——他將馬在書加校正。
這樣的知識探索，在精神無異於歐科學底工。中國學術中有某些範圍適於艱苦工與有條理訓練的研究。這些學業述數種為例，中國文字進化（《說文》），中國聲韻歷史，古籍校正，散逸古書整理，古代儀禮、習俗、建築裝飾研究，經籍中所見鳥獸魚蟲名目分類，銅器石刻甲骨文字研究，《元史》中異族名字考究。其他依個別的癖愛，研究古代非儒諸子哲學、元劇易經、宋儒哲學（理學）、中國繪畫史、古泉幣、回蒙語言等等。體蓋依賴其所受業業師與當代專門研究風尚定。滿清中葉，值中國考據學藝達全盛期，蒐集於《皇清經解》與《續皇清經解》著述達四百種，凡一千餘冊，包括各種極度專門化學術論文，在本質與精神極類似現代學博士論文。不過其學術較為熟，著述經過時期較為長久。據著者所知，其中有一部著經過三十年著述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