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有說教文學與怡情文學的區別，前者為真理運轉傳達工具，所謂「文載」文，後者為情愫發表，所謂「抒情文學」。二者區別，至為明顯；前者為客觀的、說明的，後者為主觀的、抒情的。中國人一致推崇前者，認為其價值較後者為高。因為它改進人民的思，並提高社會德水準。從這個觀點發，他們遂輕視說戲劇這一類文學，稱為「雕蟲技」，不足登雅堂。唯一例外為詩，詩雖同樣為抒情文學，他們對非但不予輕視，且珍愛修養盛，過於歐。實，中國文人全暗裏歡喜讀讀說戲劇，官吏階級雖在其冠冕堂皇的論文裏說仁義，是在其人說話裏，往往發現，他們很熟悉《金瓶梅》或《品花寶鑑》裏的人物，二者是猥的兩說。
其理由易見。那些說教的文學體均屬品質低劣的次等品，充滿了宣揚德的陳腐說質直的理論。思的範圍又為畏懼異端邪說的理所限。故中國文學讀者，祇是那些含有西洋意識文學，包括說、戲劇詩，這就是幻的意象的文學不是思考的文學。讀書人本不是經濟專，偏寫討論捐稅的文字，文人學士的手未嘗一執刈鐮，偏寫討論農耕的文字，政治本非工程師，乃寫其「黃河保護計劃」——這一類是很普遍的題目——在思限閾內，像中國的俗語說法，讀書人在孔夫子門檻裏翻筋斗。他們輕視莊子，卻人人皆讀《莊子》，莊子為毀謗孔氏學說的偉。有幾位學者膽敢玩玩佛學，不過他們對於佛教儀式並不崇奉。茹素戒葷亦不虔誠。他們的畏懼異端學說，有畏懼達摩克勒斯（Damocles）的利劍，畏懼異端實即畏懼新思。文學本生存於發生的境界中，卻配備經典的傳統思，「的由活動」範圍乃受限制，這在孔夫子門檻裏翻筋斗，不問其本領何高，終不過是孔門界限裏的翻筋斗已。
總，一國的學者賡續討論仁義達二千五百年久，難免重複。不是瞎說，一篇榮膺殿試一名的文章，倘譯簡單的英文，真其幼穉淺薄使讀者陷於百思不其解的困境。偉的智慧所產生的偉文藝，予人一種蝨子戲一樣的異樣詼諧的印象。一個是在說戲劇的境界內，才發揮其創才，因為他們在說戲劇的園，始舒泰保持一己個，於是幻的意象活潑創造。
衡實際，一切有價值的文學品，乃為者靈的發表，其本質是抒情的，就是發表思考的文學適這種原理——有直接從人們靈發生的思，始值永垂不朽。愛德華．揚（Edward Young）早於一七九五年已在《原始文研究》一書中，很清楚的說明這種觀點。金聖歎是十九世紀的傑批評，在他的著述中屢屢這樣說：「何為詩，詩者是聲。見於婦人中，見於嬰孩中，朝暮湧你的頭，無時無刻不在頭。」文學原始實在是這麼單純，不管一切文法修辭的技巧，怎樣的會叫一般學裏的教授埋頭磨練來。金聖歎又說：「文人非勉強說話，非被迫說話，但意會所，機，有不期說說者。有時敘，有時舒其中積愫，所言者既已盡所言，即擱筆不復贅一字。」文學與非文學品不同，就在有的寫在筆，倍覺麗，有的寫來，拙直無味，那些寫愈是麗勝過別人的，愈永垂不朽。
文學抒情的素，使吾人文學當人類靈的反照，一國的文學當一國的精神反映。倘人生比城市，那麼人類的著比屋子頂閣的窗口，人們由俯瞰全景，讀著一個人的著，吾人乃從者的窗口窺察人生，因所獲的人生景象一者所見者，星、雲、山峰，創平線的輪廓，城市裏的一切走廊屋頂，彼此似屬相同，但從窗口裏面窺探的城市景色是具個的，是有各的特殊面目的。檢閱一國的文學，吾人是僅在獲取人生底一瞥，一中國最優智慧所見經由他們特殊的、個的手段所表現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