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西人所長吾人所短
團體與個人是西洋人的老問題；全部西洋史幾乎表見在這問題面。他們在這問題所受教訓及鍛鍊既，有許長處。這許長處，亦分兩面來。關於個人一面的，且容後談。關於團體一面的，約舉為四點：
一，公共觀念；
二，紀律習慣；
三，組織力；
四，法制精神。
這四點亦總括「公德」一詞稱。公德，就是人類為營團體生活所必需的那些品德。這恰為中國人所缺乏，往昔不覺，與西洋人遭遇，乃深切感覺。距今四十五年前梁任公先生倡「新民說」，為改造社會，挽救中國本。他一即揭「公德」為論題，已予指。今在本書討究工，還不放鬆說一說。
先從末後四點說，此處所云法治精神，蓋就西洋人執法與中國人徇情，對照說。在團體中一辦公機關，應付眾人，處理百，有訂律條拘守，無論什麼人來一律待。後乃少費話，免糾紛，公進行快，秩序立，群情安。其中雖不免忽視個別情形，強不齊為齊，竟不洽情不中理者。卻是不此，將辦不。法治必即在此。在庭間親族間就不了。一中，老少，尊卑，男女，壯弱，其個別情形彰彰在目，既無應付眾人煩，正就論，隨其所宜。更且密邇同處，一切隱微曲折彼此無不了相喻，難抹殺不顧。相親骨，相需手足，亦必求其細膩慰帖，乃關係圓滿，生活順暢。此時無所其法治，抑且非法所治，雖無所謂為徇情，凡所斟酌，卻莫非情致不同。
徇情的問題，是在較範圍中乃發生的。此因其一面範圍漸，人數漸眾，頗非隨便應付了，漸有法必；另一面則親疏厚薄，其間有差別，尚難盡捨人情專法。中國人的生活，既一向倚重於庭親族間，最近方始轉趨於超庭的集團；「因親及親，因友及友」其路仍熟，所遇總喜托人情。你若說「公公辦」，他便說你「打官話」。法治不立，各圖儌倖，秩序紊亂，群情不安。當就痛感民族品一缺點，深為時論所詬病了。
次說組織力。此所謂組織力，即指何團體一分子的力，其素在對於團體牢韌的向力，耐煩商量著向前進行的精神。有人說「中國人不是暴棄，就是尊；他或者不發言權不監督權，乃至不由權一個順民亦，或者就是皇帝的，乃至給他皇帝不的。」〔註一〕這種情形，確隨處見。例近幾十年有「有限責任股份公司」這種組織來，往往是極少幾個人持其，數股東不聞不問，聽受支配。分股息，滿意足，假虧折，認晦氣已。除非蓄意尋，鮮有考研內情，查問帳目的。又民國七八年來，各學生會，其中熱的廢寢忘食，真犧牲一切；但情必須聽他主張。果他的主張行不，他的意見沒人聽，馬灰意懶，歹不問了。賭氣來，鬧分裂散夥亦；相持不；將團體擱來不進行亦。又鄉鎮方，由方官命令行，聽從沒有話說；或由一二領袖主，亦行通。一旦方官意召集眾人，問題付公議解決，往往就議論歧，商量不一處，情反辦不動。此時再命令，他們亦不願聽了。總，或者受人支配一個順民；或者讓他做主，眾人依他的。獨於彼此商量合，他卻不會。凡此種種，例證甚。時論所譏「一盤散沙」，「沒有三人的團體，沒有五分鐘的熱氣」，抵指此。
其實，這是不足怪的。中國人原來個個是順民，同時亦個個是皇帝。當他在裏關門來，對於老婆孩子，他便是皇帝。門來，其巽順平二，及其獨擅「吃虧哲學」（見後），遇隨，他便是順民。參加團體眾人中，不卑不亢的商量，不即不離的合，則在他生活中夙少此訓練（尤士人生活及農人生活為）。
往者胡石青先生（汝麟），在民國初年嘗遍遊全球各。特別是北、南、南太平洋有華僑處，他過。他常愛談所見華僑故，結論說：華僑的才幹非他僑民（例日本僑民）所及，亦非其當人所及。不論幹哪一項業，皆有他的表見；乃至當強盜，乞丐，亦復色當行。但有一點：這是其個人本領，非功於群策群力的組織。就因在團體組織不人，又不國保護，終為日本僑民所勝，為當人所欺。——這真是很例證。處此競爭世界，中國人所歸於劣敗者，其最原因實在此。
組織力缺乏，即政治力缺乏；蓋國正不外一個團體。四五十年前梁任公先生嘗論中國人無政治力，辯其非困於專制政體。他反詰說：若謂為專制政體所困，則何專制政體所不及時鼎革，專制政體所不及工商業教育等，專制政體所不及殖民海外，特別是百年前舊金山者，均無所表見〔註二〕。另在其《新陸遊記》中略點其理由說，中國有「族民」無西洋「市民」，有族治或鄉治無西洋市治。西洋市治為其政治力濫觴，中國族治鄉治則其政治力煬竈〔註三〕，雖於中西社會演進兩條路，尚未言深切著明，所見正不差了。
再其次，論紀律習慣。所謂紀律習慣，蓋指人聚集場面，無待一條一條宣佈，群眾早已習慣的紀律。在消極一面，例：開會場中不談、不咳嗽，走路不聲響，入不亂擠，一舉一動顧及前後左右不妨礙旁人等等。在積極一面，例：坐則循序列，行則排隊行，發言則當機時，動則彼此配合照應，種種細節，難枚舉。無論消極積極，扼一句話：必求集體行動來，敏捷順利，效率高，不因人牽擾費時。試車站或戲院集票的門窗前，西洋人魚貫行，順序進；中國人卻總是爭前竄後，雖有警察，猶難維持秩序。其實不守順序結果，務進行反緩慢，甚至進行不。有各守順序，乃讓較快達目的。西洋人從實教訓深明此理；中國人實不夠，所還不明白。又在開會場中，中國人還當他在裏一樣，耳目四肢為其個人，不曾意識團體的求，妨礙公務於不知，更為習見不鮮。
這些不是曾受教育沒有的問題。若為西洋教育普及中國中沒有受教育的太，遂有此不同結果，便錯了。知這些半不是意識，寧為習慣。習慣為身體與環境間的產物，養於實際生活。假若一個人生長在欹重庭生活社會，中國者，縱受過學教育，一樣犯這些毛病。西洋人紀律習慣，不是於它的文化，寧於它的武化——即仍為其集團鬥爭所鍛鍊者。像今日學校裏，亦還是寓群育與體育，藉著體育種種運動競賽訓練集體行動，其理正同。
人們的品，固皆養於不知不覺間；但同時亦應承認，公共觀念不失為一切公德本。所謂公共觀念，即指國民於其國，方人於其方，教徒於其教，黨員於其黨，合社社員於其社……是類的觀念。中國人，於身外漠不關，素來缺乏於此。特別是國觀念薄弱，使外國人驚奇。一九三二年海「一二八」戰役中，巴黎晨報記者行經海不甚遠的方，見一切無其，不禁惶惑，莫名其妙。後來馬君武先生曾寫一文，舉一九三四年三月十六日德國恢復徵兵消息發佈，柏林一位六十歲女房東聞訊歡喜過度，倒死例，為對照。其實這種不同，絕不是生從血裏帶來，亦不是學說或教育（狹義）結果，是社會構造不同，生活環境有異，從形情操習慣不免兩樣耳。二中國人缺乏集團生活
二、中國人缺乏集團生活
從西方人鬧最問題我們沒有，從西方人所長恰即我們所短，早已證明中國人缺乏集團生活了。但我們仍不妨從宗教、經濟、政治各方面，分別來檢一番。
在檢先，卻何謂集團生活確定了，才行。所謂集團生活，諸前述誠形形色色；但亦有其一致點指：
一、有一種組織，不僅是一種關係存在。組織特徵，在有範圍（不無邊際）與主腦（需有中樞機關）。
二、其範圍超於族，且亦不依族為其組織發點。——半依於域，或職業，或宗教信仰，或其他。
三、在其範圍內，每個人感受一些拘束，更且時時有著切身利害關係。
合於此三條件者，即說是集團生活；不合的，便不是。我們此為衡，則中國人是缺乏集團生活的。
一，中國人百分九十，怕不在宗教組織中。一個中國青年印度，人問他是哪一教；他回答：任何宗教不是。當人聞全詫訝不解。這回答若在歐洲中古，亦將為人所不解的。這不是中國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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