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火葬(14)

文城的人所希望王举人的,是敌人进城的候,他关门,在书房吊,或是一火连人带房全烧净。至不济,他,他偷偷逃城,受点流离苦。他是读书人,应有点气节。在他,刘二狗给敌人,是在情理中,因他本是一条狗。王举人不是刘二狗,他一定在“国乱显忠臣”的节,证明他活着死无负的钦崇爱戴。

是,他附了逆。文城的人恨他比恨刘二狗厉害:他不敢希望狗变人,绝不希望人变狗。

实,举人公的并不十分舒服。他并不希望因给敌人,更的金钱与处,他希望保住他原有的财产。圣贤有理,理是无避免的包括着牺牲。他不愿意牺牲他的产,因田房屋不全是他己挣的,部分是前辈留的,他,他须住祖先,住祖先不是圣贤所乐主张的?一走离的人,立在径眼前的风物;明知走错,却一点新的风景慰;王举人须象,明知罪了圣贤,是希望圣贤原谅他。

他,敌人的请他山,不是“利”他已,他并不希望什实权,他晓己已经衰老,精神体力,已不够支持独一面的“差”。他不不傲——底是举人公啊!假若有功名,改朝换代的候,他什保护己己的财产呢?假若他不是举人公,他不是被敌人随便的杀了,象街的野狗似的?他的黑眼珠含着笑的光。同,他,敌人须利他的名望,不打扰他,他就坐在屋中,温一温《东莱博议》,吸几袋黄烟,遣余年,保全住命,族,财产,与《东莱博议》,愿足矣。至,至,他,不在端阳中秋请两桌客,日本的官长请喝喝酒,就算了。

万料,敌人是那罗嗦,那,那认真,他一晚找他议,使他绝有温读《东莱博议》的工夫。一切的规章,命令,公文,他须签盖,若是签名盖章就简单;不,他教他表意见。他根本意见。他年富力强官的候,司他有点头称是;属他须端着水烟袋极简单的命令。他不表意见。连文章的候,他有意见,有抄袭——前人说的再说一遍。

即使他有意见,无从表,因日本人已先一切商量,他并不知他是怎商量的。是,他教他表意见。他说不什,他等着。最,他点着瘦脑袋,连说:“!!”他教他签字盖章,倒象是他所商议的,是他最乐意的,结果何,他应负全责!他敷衍,他教他负责,他的带着深沟的干脑门冒一溜汗珠!

赶他签字盖章的公文,或公文内应办的情,生了毛病,日本人公文摔在他的脸,命令他设法矫正错误。日本人,在喝他的酒,吃他的饭的候是那高兴,客气,他万他翻脸不认人,公文摔在他的脸。

双手按在膝盖,低着头,他的泪一行行的往流。

他悔,但是无法摆。田房屋,他日本人鬼混,不管受的污辱。他知,假若他敢辞职,日本人就马收他全部的财产,连裤子不给他剩一条!

他教刘二狗——他的秘书——负一点责,但是刘二狗比他更力。所不同者,他知,并且承认,己有力,刘二狗却一点不晓己是饭桶。刘二狗穿着洋服在日本人屁股头走,就精神百倍的己满有皇的资格。二狗愚蠢无知,所觉己聪明绝顶。最教举人公难的是明知刘二狗的意见绝不高明,法不向他咨询,因举人公己根本有主意。刘二狗呢,举人公——或任何人——向他主意,他马就有所决定。因此,举人公愿意教刘二狗负一点责,刘二狗就毫不谦退的乱说乱一气。及至坏了,日本人是向举人公雷霆。

举人公不辞职,又不责任移给刘二狗,怠工。“等着,我等着,他免我的职了!”他言语的说:“他免我的职,概不意思收我的财产吧?”

是,日本人一点有免他的职的意思。日本人似乎专爱庸碌无的人!他象身子已在井,抓住井口的人;撒手,便落在井内,不撒手,手又筋疲力尽。他喊“救命!”

向谁喊?他的亲人有梦莲,梦莲已经少日子有叫他一声爸爸!他悔,什初降敌的候不梦莲商议商议!什糊糊涂刘二狗了腹人!

悔,象放馊了的豆腐,虽是那一块东西,毫无处。他须一点什,教回转意。即使法子救他,父女抱着痛哭一场,至少教舒服一阵啊!

半夜,他睡醒了一觉,不再睡。是悔的最候。一切似乎入了梦,有他的已经衰弱了的在跳动。一儿,他觉中很热,手脚了点汗;掀点被子,是有动手。一儿,他又觉全身冷噤噤的,哼哼两声,是敢声。蜷着干瘦的身子,象被世界遗弃了的一堆骨头似的,他一动不动的抱着那颗装满了苦痛的。

忽,他坐。稀须子微动着己嘟囔:“走!问!说逃走,逃走!说烧房,烧房!是不再受折磨!”一边嘟囔,一边他的干枯有鸡眼的脚摸拖鞋。脚碰凉凉的鞋底,他楞住了,随手抓了一件许是被单,许是衫,披在身,呆呆的在床沿坐着,右手习惯的撕弄那稀疏的须子。“不!不!不跟那说;那太激烈!那一说,假若真逃走呢?真烧房呢?那了!”他立,两手握紧身的那件东西,轻轻的往外走:“央告!!央告!肯跟我说几句话,再慢慢万全策!”

梦莲的屋中有灯光。屏着气,王老头子立在窗外。象正在低声的读念一些什,是忽停止住。他的跳高。的拖鞋,在蹭了两——是走呢?是急躁不安的在搓脚呢?他问,嘴象堵着一团什。他又急又愧。屋的是他唯一的亲爱的女儿;他与隔着一窗子,是象隔着一片海。容易,他找了声音。极柔,极低细的他叫:“莲!莲!”眼中不由的湿。“梦莲!门!”

屋变了空的,丝毫有响动。

“门,梦莲!”

屋是空的。一手抓着衣服,一手扶在窗台,他觉屋仿佛充满了象烟雾似的,带着毒素的怒气,灯光遮暗了许。

“梦莲!难教我给你跪吗?”他吸了吸鼻子。屋的灯光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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